这队人马裹挟着柳吟吟一路向北行去。当夜宿在附近乡里之中。第二日一早,柳吟吟被人“请”出来时,却发现客栈门前只剩两辆普通的马车。前一辆车篷前正坐着形如孩童,却是目光烁烁、精气逼人的辛子兴。昨夜那一队人马不知何时消失了。
柳吟吟不是没有逃的念头,只是知道自己的功夫大约也逃不出花慕风的手掌心,索性随它去,甚至抱着看他们将自己带往何处去见何人的心思,所以在身后的人做出“请上车”的手势时,也不挣扎,听话地上了车。辛子兴在柳吟吟坐到车中后,也放下车帘,坐进了车内。
两名随从坐于车篷外,其中一人驾车。柳吟吟看到花慕风仍着一衣扎眼的女人衣装,面上涂了很多脂粉,从客栈出来就匆匆上了另一辆车。车上也只两名随从。
难得,长久掩藏于人后不愿现身的花慕风,竟为自己抛头露面,可见这任务做得实不一般,想见得幕后主使定是大有威力之人。柳吟吟想着时,车已启动起来。柳吟吟透过车窗,看到车外原本在客栈门口做买卖或牵马的行人,也有一些随之而起,蓦然明了,原来那一队人马,已经分散乔装成了普通百姓,仍然紧随身后。
她冷笑了一声:“唉,不知我何德何能,竟劳驾这许多人物?”
身边的辛子兴冷冷瞥了她一眼:“如果不是……哼,我决饶不了你。”
对于辛子兴的怨声,柳吟吟只还以轻蔑的一瞥。
两辆车前行不久,便停驻了下来。柳吟吟掀开车帘向外望去,见花慕风的车已经不知何时绕到了自己这辆车的前面,有随从在探出车外的花慕风那个诡异的面庞边耳语。
柳吟吟蔑笑一声,轻声讥道:“又搞什么名堂!”
辛子兴的目光也聚向花慕风,看神情似乎与柳吟吟一样对此惶惑。不久,有人来请辛子兴下了车,一并朝花慕风那辆车行去。此后过了不久,辛子兴回转,又登车坐于柳吟吟身畔。似乎刚才发生的事情辛子兴已然明了,只是不屑于向柳吟吟解释,其实柳吟吟也着实懒得探听。
两辆车继续前行。没有多久车又停下来。这回不只辛子兴,连柳吟吟也一同被请下了车。柳吟吟脚刚沾地,就呆了呆,一时间心旌激荡,竟有恍惚隔世之感。
眼前便是桃花渡。
桃花酒馆依然门庭若市,只是门前桃花已然凋谢。没有经久的繁盛,没有永恒的花期。便如曾经的傲月山庄,便如现在的柳吟吟。
谁人能识故人来?
柳吟吟神情黯然,默默地跟着前面的辛子兴等人,向渡口走去。渡口处已有一艘硕大的楼船在等候,似乎一切早有人安排妥当。辛子兴、花慕风及四名随从裹挟着柳吟吟登上了船,并被前引着进入船舱。
能在敌人的重重包围中泰然处之,如果不是胆识过人,便是对自己的性命毫不在意了。柳吟吟如今便是这样的一副模样。一月多前,柳吟吟会在敌人面前很自然地流露出十六岁少女应有的恐悚,而现在,似乎一切危险都与她无关。如果一个人没有家可以留恋和挂牵的话,似乎便没有什么可以让她惧怕了。
她面色平静,被人引领着,走进舱内一个房间。房间不算大,有一张床,床上被香料熏染过的被褥整齐而洁净。一旁红木方桌上,置着一个妆奁。陈设虽然简单,但也看得出是专为女子准备的船上的闺房。
船随水动,平稳离岸,载着柳吟吟顺水向远方行去。船上的柳吟吟感觉到了船启动时的微颤,她的心似乎也随之震荡了起来。
就在柳吟吟坐在床畔沉思之时,辛子兴被花慕风派人请到了舱内另一个房间。
辛子兴很是急迫,对花慕风道:“都安顿好了?”
花慕风点点头。向一侧房间努努嘴道:“那人在那里。”
“真是累赘!为什么要带他一起上来!”
花慕风用目光禁止了辛子兴的怨恚,轻声伏耳道:“他知道我们要去哪里。”
“真的,怎会这样?”
“不然,我会有那么好心,把个要死之人带到我们的船上?”
“他怎么会知道?”
花慕风摇摇头,“甚是奇怪,前面的兄弟过来禀报时,我也不以为意,以为是哪个混不下去的江湖浪荡子来讨口吃的,打发走了就算了。哪知道,他居然让兄弟们捎过来一张纸笺。”
花慕风从怀中掏出纸笺递与辛子兴,辛子兴展笺一看,见纸笺上书:“劳烦捎我一程,我与诸兄同去一处。”
辛子兴眉头立时皱紧,“并未说我等去往何处,我看是诈!”
“不管他是不是真的知道我们去哪里,都不如将之带上的好。何况,只是个将死的病鬼而已。”
辛子兴眸子一闪,想了想后说道:“我去看看他。”
辛子兴当先,花慕风随后,二人走进了隔壁房间。这间房内陈设更是简单,只一桌一床。床上侧卧着一个人,面朝床内,辛子兴只看到了他的背影。那人一动不动,据花慕风说,是个垂死的病人,现下,也不知他是死着还是睡着。
不知为何,看着这个并不怎样壮实的背影,辛子兴竟有些许踌躇,急于迈向房内的脚步竟也有些迟滞起来。辛子兴到底放轻了脚步,走进了房内,花慕风也跟了进来。
辛子兴沉吟片刻,因此船是千叶阁雇来的,辛子兴存着几分客气,轻声地让花慕风遣走了门外的千叶阁属下,房内房外,便只剩三个人。
辛子兴轻道:“阁下是何方朋友,可否赐告名姓?”
在不知是敌是友之时,辛子兴还是相当客气的。好久,对方的身子微微一动,恍似梦中醒来一般,缓缓翻了个身。辛子兴一直忐忑的心,在此人翻身之际,有了瞬间的镇定,的确,花慕风说得没错,这是个病人,他的翻身沉重无力,甚至竟是沉疴难愈的情状。但那人突然启口看似无力的一句话,却让辛子兴身子一震。
“辛楼主不必客气。在下不过是江湖落魄之人,名姓不道也罢。”
辛子兴因对自己的身材自惭形秽,是以很少于江湖露面,此人能一语道出他的来历,其身份越加可疑。
“你怎知……”辛子兴冲口而出。
“辛楼主、花阁主俱是当世豪杰,在下再愚钝,也不敢不知。如果不是二位幸好路过,以我这草芥之身,是断不敢劳动二位相助的。”
花慕风深深看了床上人一眼,“你知道我们此行何往?”
“不知。”
“可是……”花慕风惊道。
“如果不如此说,二位怎肯相助?我这病躯,实在不想流落江湖喂狗,让旁人耻笑,所以想借二位之力,将我捎至一个人烟稀少的所在,如果不幸半途殒了命,还请二位援手,将我草草埋了便是。”
见花、辛二人神色凛然,还在凝神细听且作思虑状,这人唇间迸出一丝轻笑,说道:“如果二位嫌我实在麻烦,便是现在将我投到江中喂鱼也可。”
辛子兴和花慕风二人互望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当然,也看到了彼此都有对此人继续探究的欲望。花慕风说:“那好,公子尽管在此休养便是,我千叶阁养一个病人也不是什么难事,这点江湖道义,花某还是有的。不过,一路同行,我等该如何称呼公子才是?”
这话在理,于是,床上的年轻人轻道一声:“我姓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