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吟吟一口气疾奔了数十里,才在傍晚之时,停驻在一个村落。甫一停稳,她方感到身子有些疲惫,并觉口干舌燥。她四下里望了望,见不远处的井台上,一个蓝布包头的年迈妇人正从井中提水。柳吟吟下了马,牵着缰绳向井台走去。
老妇提着水走下井台,柳吟吟迎上道:“老妈妈,我想向您讨口水喝。”
老妇望了望柳吟吟,放下水桶,用木舀舀了些水,递给了柳吟吟。柳吟吟饮罢,用袖口抹抹唇边水迹,道:“敢问老妈妈,这里是何所在?”
“我们村人大多姓陆,此处便叫陆村。姑娘,你是远道来的吧,这天色不早了,到前面乡上还有二十几里路呢,你若到乡上寻客栈,可得脚程快些。”
老妇说完要走,柳吟吟微一踌躇,便向老妇道:“老妈妈,您说的是,这前面县城尚远,恐怕今夜我无法赶到了,不知能否讨扰您一晚,我会给您银钱的。”
老妇似有犹疑,见柳吟吟满面期待之色,便道:“姑娘若不嫌弃我农家粗陋,那就随我来吧。”
柳吟吟道了谢,牵马随老妇前行。
老妇领着柳吟吟进了一处农家院落。刚进门,便见一个粉妆玉琢似的八九岁的男孩从屋里跃出来,咧着粉红的小嘴叫道:“奶奶!”
老妇搂过孙儿,对柳吟吟道:“家中只我和孙儿两个。前年这里闹瘟疫,可怜我的儿子儿媳都……唉,命苦啊。”
柳吟吟叹息一声,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递到老妇手中道:“老妈妈,这银锭您老给孙儿打个银锁,挂在身上,保佑孩子长命百岁。”
老妇推让几次,到底惊喜地接过了。老妇祖孙将柳吟吟让到屋内,之后,老妇下厨炒了几个菜端上来,三人一同用起晚饭。柳吟吟也确实有些饥饿,虽是粗茶淡饭亦觉香甜可口。那男孩生得眉清目秀,见了生人也不惧怕,甚至是颇有几分欣喜,目光总是追着柳吟吟。
入夜,柳吟吟卧在农家土炕上,裹在泛着霉味的被褥中间,正恹恹欲睡,门声一响,那男孩探进毛茸茸的脑袋,闪亮的眼睛向柳吟吟张望着。柳吟吟已知男孩叫满儿,遂微微一笑,向他招手道:“来。”
满儿像只快活的小兔子奔到柳吟吟身边,柳吟吟想这孩子大概家里没什么人,也孤单得紧了,如今看见自己这生人,只有无限的欢喜。她抚着他的头道:“满儿,你怎么不去睡?”
“我想和姐姐在一起睡。”
柳吟吟一窘,她从小到大一直独睡,如今突然有个男孩要与自己同睡,心中只觉有几分好笑。外面传来妇人喊声,“满儿,过来睡啦。”
满儿却执拗不去。柳吟吟只得道:“老妈妈,那就让满儿在我这里先睡下,等他睡着,我再把他送过去。”
住了人家的房子又要帮人带孩子,这借宿也不是轻巧省事的。
满儿倏地跃上床,钻到了柳吟吟的身子后面。柳吟吟用自己的被子给他盖在身上,轻轻拍着他的背,哄他入睡。满儿不久就阖上了眼睛。柳吟吟疲劳了一天,上下眼皮不住地打架,于是只能食言,没把满儿送回老妇的房间,而是搂着这孩子沉沉睡了。
当柳吟吟从昏睡中醒来,蓦然意识到身下不再是泛着霉味的农家被褥而是扎得脊背生疼的秫秸茅草时,头像被猛锤一记,骇然而起。但她只是摇晃了一下身子,便猝然而倒。双手反翦在背后,被绳索牢牢捆着,让她根本起不来身。
她感到身边有一个温暖的小身体动了动,这才发觉,满儿像她一样被捆绑住双手,倒在地上。
“满儿,满儿!”柳吟吟用肩膀推推满儿,满儿呻吟一声醒转过来,大概被绳索捆疼了手,咧开嘴就要哭,柳吟吟轻叫:“好孩子,别哭……”示意满儿止住哭声,同时,耳朵迅速捕捉到了几个人声。
声音是从房间外面传来的。
“没有别人了吗?”
“回阁主,没有了,只她和一个老妇、一个孩子。”
“嗯,她大概何时会醒?”
“药效会是三四个时辰,这辰光也该醒了。”
柳吟吟眉头一皱。那阁主的声音尖细诡异,听过一次恐怕一辈子也不会忘,自然想到了是谁,心头不觉一寒。她挪动着身子,蹭到了窗口,透过窗户缝隙向外面望去,果然,她看到了千叶阁主花慕风顶着珠翠簪环的脑袋。柳吟吟咬着唇:天,怎么又着了他的道!
她想到昨夜自己睡得酣熟,被人捆成粽子扔到这间小屋里都没有发觉,许是夜里中了迷魂香。自己重陷敌手,却连累了人家祖孙二人,心头歉疚不已。
花慕风此时又吩咐手下:“去,带那个老妇过来。”
须臾,老妇被人从另间屋里拎了过来,老妇神情困顿,声音低沉,显是受惊非浅。花慕风又向老妇细问了一遍关于柳吟吟投宿之事,老妇唯唯地答着。答闭,花慕风对身旁手下道:“不留活口。”
老妇身子一震,没来得及求饶,便被身边一人挥刀砍在了后颈之上。
柳吟吟根本没有料到敌人竟会杀人灭口,惨变骤生,她愕然睁大眼睛,惊恐和愤怒如火一样燃烧在胸口。身边同样目睹惨景的满儿已经痛哭失声。
满儿的哭声让敌人的目光聚拢于此,二人立该就被敌人从屋里拽了出来。
柳吟吟怒道:“花慕风,你冲我一人来好了,何必伤害人家老小!你乱杀无辜,不得好死!”
二人被数人围在圈内,满儿哪见过如此阵势,又惊又怕,哭得几欲昏厥。
花慕风淹没在脂粉中的皮肉扯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他踱到柳吟吟的面前,绕着柳吟吟转了一圈,柳吟吟被刺鼻的香气熏得险些晕过去。
“姓杨的呢?这会儿怎么不怜香惜玉了?”
柳吟吟忿然道:“你若想要我的命,只管拿去好了,别伤害孩子。”
“嗬,倒是有骨气呢。不过,我不要你的命,你的命被别人买下了。知道你的命价值几何吗?姓杨的给我的,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嘿嘿嘿!”花慕风尖声笑着,“不过呢,你若是肯答应我一件事情,我倒是可以考虑放过这小孩子。”
“你要什么条件?”
“跟我去一个地方,到了再告诉你。”
花慕风说完不等柳吟吟应声,目光示意随从,柳吟吟和满儿立时又被人拎粽子一般提到了院子外面,那里早已预备好了一辆马车,柳吟吟和满儿被扔到车上,车门随即锁紧。
柳吟吟柔声对满儿道:“满儿莫哭,是姐姐不好,姐姐会保护你的。”这话说得理不直气不壮,如果不是自己,这个家显然不会遭此大难,而现在,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还想要保护别人,柳吟吟自己说着都有点赧颜。不过,这话说出来,倒似给自己鼓了勇气,柳吟吟突然一股豪气在胸,暗想绝不能让满儿再受到伤害。
满儿哭累了,倚在柳吟吟的身边,昏昏欲睡。
车子启动,摇摇晃晃,也不知那花慕风会将自己送到何处。柳吟吟咬着牙唉叹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