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即将降临,除了吴跃骅一个人死赖着不走,小院里的不速之客都已离去,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因为手下踹破了小院的破木门,朱图庆欠了路回二百两银子的“修缮费”。
当然,即便是台州首富朱二爷,也不可能随身带这么一笔巨款,只好求费飞作保,说定明天一早就来交齐。
此时,吴跃骅正在殷勤地跑前跑后,想帮着边叔做事,却又实在插不上手,只是满脸窘迫地跟着转来转去。
“吴公子,去坐着吧,这些活不是你们读书人做的。”边叔笑着说道。
此时的边叔,一脸忠厚老实的样子,哪里还看得出下午时的暴烈。
“边叔,您可别叫我吴公子,我担待不起......您要是看得起我,就叫我跃骅!”
吴跃骅满脸堆着谄笑,他是见识过边叔的身手的,哪里敢拿边叔当普通仆人看待,更何况此时有求于人,也顾不得什么读书人的气节了。
“吴讼师,别围着边叔转悠了,来这边坐。”一直静静坐在一边的路回朝着吴跃骅招招手,总算把他从边叔身边叫走。
“你不敢出这个门?”路回看着吴跃骅,语气很平淡,说的话却直入人心。
“路公子,我不是......其实是......”吴跃骅支吾半天,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路公子救我啊!”
“又来了......”路回习惯性的摸摸鼻子,苦笑着说道,“你怎么这么喜欢喊救命?起来起来,再不起来我让边叔把你丢出去。”
听到这话,吴跃骅立刻从地上站了起来,身手敏捷之至。
“说说,怎么回事啊?”路回面带戏谑的看着他。
吴跃骅脸上一红,稍稍整理一下思绪,开始讲述自己的悲惨经历。
......
事情还要从那个被害得凄凉无比的伍讼师说起。
可能朱图庆觉得伍讼师一家还不够凄凉,也可能只是凑巧。
总之,上个月,泼皮金三看上了伍讼师的幼子,花二两银子买了下来。当时说得很好,是要送到大户人家当小厮。
结果没过几天,伍讼师不知从哪里听说,金三这次买来的幼童是要送往皇宫王府做小太监,于是找上门去要儿子。
金三拒不交人,要伍讼师多交二两银子的毁约费。
伍讼师回到家里,求亲告友,第二天就凑了四两银子又去要人。
金三本就没想到伍讼师能凑齐银子,一时傻了眼,却交不出人来。
拖了一天之后,金三把孩子送回伍家,竟然已经是净身了的。伍讼师当场恸哭晕厥,转身就去执法院把金三告了,又辗转委托吴跃骅为其辩讼。
吴跃骅虽然平素毒舌,但其实做事很谨慎。
他开始也曾顾忌朱图庆,不想接这个案子。但考虑同行前辈的面子,加上四下打听清楚金三只不过是个街头混混,素来与朱家并无关系,这才决心帮伍讼师打理案子。
此案本就脉络清楚,契约文书明明白白,人证物证俱全,金三根本没有辩驳的余地,当场被判了十年徒刑(注:)赔银四两。
吴跃骅本以为这事就这么完了,没想到,第二天一大早就听说朱图庆要找自己“喝酒”,再一问才知道金三买来的幼童竟然是辗转送到朱府的,而且好像还牵扯到京都来的什么大人物。
于是他赶紧收拾东西想到外地躲躲风头,不曾想,刚一出门,老远就看到一帮凶神恶煞般的汉子正叫嚷着往这边走,于是撒开腿就跑。
就这样,吴跃骅如丧家之犬一般,被绕着城追了大半天,终究也没跑出城去。
......
事情由来本就不复杂,吴跃骅又是凭嘴皮子吃饭,口舌便给,不一会儿就已经说的清清楚楚。
路回听完之后,上下打量着吴跃骅:“你外号叫毒蛇花,好像也不是什么好人吧?”
“啊?路公子,此毒舌非彼毒蛇,乃是口舌之舌......这是,这是同行赞誉小生言辞犀利之意。”
吴跃骅也觉得脸皮似乎有点热。
“哦~你刚才为什么喊费公子救命,不喊路公子救命啊?”路回微笑着看看他。
“啊......小生一时情急,随口乱喊,随口乱喊的......”
费公子一眼看去就是忠厚之人,哪像你这般刁钻无耻,傻子都知道该求谁救命,何况我又不傻!吴跃骅不禁腹诽,却打死也不敢这样说。
“不过说实话,我刚才真的没想救你,只是想看看猪头庆到底有多霸道而已。”路回躺在藤椅上悠哉游哉地摇着扇子。
“公子说笑,公子说笑。”吴跃骅讷讷答道。
“不说笑,其实我很不喜欢你们这些讼师。”路回很严肃的看着吴跃骅。
吴跃骅被他看得有些窘迫:“啊......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不喜欢!”路回撇撇嘴:你这不废话吗,作为一个杀手,恨法律界人士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还需要什么为什么!
“不过呢,不喜欢讼师,不代表我不会帮你。”
听到这句话,吴跃骅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求公子救命,公子的大恩小生没齿难忘,小生愿为公子......”
“打住打住!我可不用你感恩戴德,更不用你做牛做马报答......”路回摆摆手,“刚才你也看见了,我这个人恩怨分明,明码......那个,童叟无欺,概不赊欠......你明白吧?”
“呃......小生明白。”
话说到这里,吴跃骅哪里有不明白的。
想让这个可恶的少年帮自己,只有掏现银子一个办法,不然他就要“童叟都欺”了。
可现在的问题是,吴跃骅逃命途中,包裹细软早就不知丢到哪儿去了,现在的他真的是身无分文。
要想向亲友挪借,恐怕不等他回到东城,就会被朱图庆的手下堵住打个半死,走上伍讼师的老路。
想来想去,吴跃骅咬咬牙,做了一个决定。
此时的他,绝不会想到,这个决定对他一生的影响竟会那么的深远。
在吴跃骅看来,这个路公子年纪虽小,看起来却极有后台。与其被朱图庆搞得身败名裂,倒不如投身这位路公子家门,就算为奴为仆,也强过被打成残废,衣食无着。
更何况,这个路公子如此年轻,即便在他家为仆,将来也说不定还有一线转机,到时候青云直上也未可知。
既然做好决定,吴跃骅再不犹豫,猛地跪伏在地说道:“路公子,小生此时已身无分文,公子救我,我吴跃骅无以为报,愿以此身入门,报答公子!”
“啊?不是吧!”路回却好像被吓了一跳,脸色都变了。
他上下打量了吴跃骅一番,眼神里似乎有些鄙夷,“虽说你长得还算可以,可我不喜欢这个调调啊......”
“公子此话怎讲?......”吴跃骅有些发傻。
“你你......还此话怎讲呢......”路回剑眉上挑,似乎已有怒意,“不喜欢就是不喜欢!难道大成的士子都是这样......”
这时,旁边的边叔插话道:“少爷,他的意思是投入咱家门,卖身为仆。”
“卖身为仆?”路回这才放松下来,身子仰在藤椅靠背上,再次上下打量着吴跃骅,“你会干点什么啊?”
“小生会磨墨,会......会写书信,会......”
吴跃骅白净的面皮稍稍发红,声音越来越低,“会打官司......”
路回无奈地看看边叔:“边叔,买个只会磨墨的仆人要几两银子啊?”
“这个......总得二两银子吧少爷。”
“这买卖可亏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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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此徒刑非彼徒刑。此处指发往边远地区,服限定年限的劳役,而非监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