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州。落城。平安镇。
月圆的晚秋,似有若无的轻雾隐隐流动,飘过落城岸边的水潭。水潭中的水清泠且幽深,岸边的草丛中无端长出了白色的野蔷薇,花开正艳,攀枝蔓延,一朵蔷薇随风斜身垂落湖面,激起一丝涟漪。
潭边不远,有一苏姓人家,在平安镇内颇具名气。家主名为苏昌,秀才出身,今年已过不惑之年。平日里苏昌乐善好施,不但救济了许多贫苦之人,而且闲暇时常教别家小孩识字,平安镇里不少的人家都受过他的恩惠,心中也对这位苏家的主人十分的敬佩与感激。可惜如此心善的他,在年过四十后,膝下仍无子女。
虽说每次听到别人相问,他总是笑笑了之,但他心中也是为此事烦闷不已。
这一夜。
皎洁的月色照映着苏家大宅,大门被轻轻地推开,苏昌从宅中走了出来。心神不宁的他没在意周围的一切,低着头,顺着脚步缓缓前进,也不知过了多久,到了水波荡漾的潭边,这才顿了一下脚步,投目望向水面,紧皱的眉头渐渐地舒缓开来。
晚秋的风,总是带着凉意,他不由的紧了紧衣衫。忽然天边传来了一阵雷声闷响,好似炸在耳边久久不散,苏昌同样吓的不轻,骤然抬头望向天边,一朵遮月的乌云飘来,似乎要下一场大雨。
他不由皱了皱眉,正想转身回家,忽然发现河畔一个蜷缩的身影正在瑟瑟发抖。苏昌看罢心下一凛,不自觉的走上前去,却发现那蜷缩的身影,是一满头白发的孩童。他只有五、六岁的样子,可看起来神情恍惚,脸上毫无血色,似乎承受着莫大的痛苦。孩童破旧的衣衫,几欲遮体不住,心善的苏昌自是心中不忍,将长衫褪去,裹住孩童。
又将孩子抱了起来,仔细的打量着他。从小本就是孤儿的苏昌,最见不得别人的孩子受苦。何况他和这孩童也算有缘分,不如将他带回家里抚养。念头刚刚闪过,他随手一孩童的额头,却发现这少年额头发热,似乎得了严重的伤寒。苏昌也学过几年的医术,当下一把脉搏,已知他的伤寒不只一二日了。瞧他痛苦的表情,苏昌当即抱起了他,急匆匆的朝着苏家跑去。
一场迟来的秋雨突然而至,淅淅沥沥,满目雨丝。苏昌手中紧紧地捧着那孩童,在瓢泼大雨中焦急的奔跑着,地上湿泥遍布,苏昌不知在雨中摔了多少次,但他仍旧是起身不顾一切的向前跑去。
来来往往打着油纸伞的路人纷纷侧目,不少人认出了他,可他们从没见过这样失去冷静的苏昌。在他们眼中,苏昌一直是一位温文儒雅而又健谈稳重的男子,可如今一瞧,众人皆是怔住。
这时,细心的人忽然发现,苏昌手中好像捧着什么东西,有眼尖的人一下子就看出,他怀中的是一个五、六岁大的男童。他脸上苍白如纸,双眼紧闭,时而凝眉,似乎忍受着莫大的痛苦。
苏昌就这样一直抱着他,在雨中狂奔,完全不理会众人惊疑的目光,朝着远处的家跑去。
苏家从祖辈便是书香门第,虽说家中不似那般大富大贵,但是倒也不愁吃穿,下人小厮约数十位,府中且有武功高强之辈镇守,祖辈亦有为官者。因此,苏家的日子过得倒也十分安稳。
如今,苏昌一回来,数十位打杂的小厮看到他狼狈的样子,皆是一怔,还未等回过神来,苏昌已经喊道:“快去准备一些伤寒的汤药。”
众人才反应过来,纷纷点头而去。
霎时,一位衣着朴素的妇人迎了上来,手中撑着一只琉璃色的油纸伞,从她的脸上能瞧出她的担忧之色,忽然她看到他怀中的孩童,不由一怔,讶然的问道:“这孩子是……”
“我在隐河岸边捡到的孩子,他感上了风寒可能不是一二天了,你看这孩子的衣衫多单薄,肯定受了不少的苦。我若是再对这孩子弃而不管,恐怕他会过不了今晚……”苏昌脸上露出几分不忍,将孩童轻轻地放到了屋中。
妇人没再说什么,轻轻挪步走去,垂眸望着那四岁孩童的脸,尽是十分的俊俏,她不由的掩口轻笑了几声,眼中满是溺爱之色,随后轻叹道:“这么多年了,我也没给你……”
“柳妹,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当初要不是你离家出走跟了我,我现在还是一个人,这么多年你一直陪伴在我身边,其实我应该谢谢你才是。这孩子既然让我遇见了,也算是一种缘分,从今以后,我们抚养他成人,柳妹你看这样好么?”
那妇人眼中带着水雾,轻轻地点了点头,笑了出来。
因为苏昌是在隐河捡到他的,因此,这孩子就被他起名为苏隐。
而年幼的苏隐,喝下驱寒汤药之后,经过三天三夜这才悠悠转醒。
“这里是……”醒过来的苏隐,眼中露出了茫然,似乎一切都感觉到如此陌生。
“这里是你以后的家,孩子。”苏母轻轻地将他白发拢到一边,含笑着说道。
“家……”苏隐极力的回想着从前的事情,忽然他全身一震,他似乎在梦中和一些人去了什么地方,后来…后来他眼前出现了一双冰冷的眼睛,那种死一般的冰冷直盯着他,再后来……
苏隐一想到这里,便是头疼欲裂,似乎什么事能想起来,但是又想不起来。不多时,苏父见他露出几分痛苦之色,令下人端上来一碗安神的汤药,凑到他的嘴边,轻声道:“孩子,想不起来就别想了,来,喝药,好好睡一觉,明天就好了。”
苏隐迷茫的望着那碗汤药,双手接了过来,又看了一眼面前慈祥的二人,终是将汤药喝了下去。随后他渐渐地睡了,梦中他似乎又有梦到那冰冷的眼神,但是他却渐渐地适应了,只当做是一个噩梦罢了。
日子还是一天一天的过去。
自那以后,苏家多了一个四岁的孩童。平安镇的众人也是津津乐道,亦有不少受过他家恩惠之人,纷纷道喜庆贺。
这家人对他这位外来客极其照顾,几乎就是拿苏隐当自己的亲生子女培养,给予悉心关照。苏隐从小也是心善,总是偷偷地将苏昌给他的闲钱,给予那些街口乞讨之人,有一次苏父看到了这一幕,心中感觉到十分的欣慰。
本来一切都是那么的平静,可突如其来的一件事,令苏隐的人生完全发生了转变。
苏隐自幼博学,深得其父赏识。当他八岁那年,刚刚提笔写了一篇文章后,突如其来的吐血,却令苏家众人心中慌乱无比。为此苏家请了镇上不少的医学精湛之人,但是看到一个接一个的医者摇头表示无药可救时,苏家人几乎陷入绝望。
八岁那年,苏隐虽小,但是看到养父养母的表情,自知活不久已,便不去想其他,只是用着那颇为疲惫的身体,仍是继续着描绘着一幅幅山水画,书写着一个个美妙的文章。苏隐喜欢舞文弄墨,一身文人之气从小便养成其身。因为他喜欢,即便是每日书写文章会加剧病情,可他仍旧觉得这样做值得。
可随后的日子,苏隐的病情越来越严重,已经到了卧床不起的地步。眼看着苏隐愈发消瘦下去,连握笔的手都拿不稳时,其养父拿出了全部家财,立了一道悬赏榜,挂在城门口最醒目的位置,请求有能之士救治其子。
悬赏贴出没多久,一位飘逸的老者,便出现在苏家人面前,仿佛从天而降一般,没人惊动任何一个家中守卫。这老人给人的感觉真就是飘飘似仙,仿佛是从仙境之中走出来的无异。老者看了看八岁的苏隐,双眼之中闪烁着不被人察觉的精光,似乎看的越久,老者眼中泛起的精光就更甚一些,同时还带着一缕惊骇与忧愁。
老者有一双洞悉万物的双眼,似乎被他看上一眼,任何的秘密都将显露无疑。苏隐心中断定,这位年过花甲的老人,绝不是泛泛之辈,或许正是书中所说的世外高人。
瞧见眼前的老者面露愁容,那夫妇二人知道可能又是无望,这样的结果他们听过太多。待苏隐安稳的入睡后,老者对着苏昌夫妇欲言又止的叹了口气。
“老人家,您就说吧,我们都听您的。”苏父心急的说道。
“孩子让我带走吧,这是他唯一能活下去的办法。”老者果然开口了,只是那风轻云淡的话语,令苏父苏母脸色齐齐一变,“老人家,难道没有别的方法么?”
“没有了,这孩子体内有……有一种怪病,若在这样下去,不出三日必死无疑。这个世上除了我,没有谁能救得了他。你们能做的,也只有相信我。”面对老者的话语,苏父苏母面面相觑,要他把这孩子给一个陌生的老者,他们心里哪能好受。
“你们考虑清楚再来找我,我不会强人所难。这段时间我就住旁侧的厢房,不会打扰你们。”老者抬步走出门外,此刻只剩下了苏父与苏母二人,“他爹,你说怎么办?这可怜的孩子……”
苏昌低头深思半响,又望了望苏隐惨白的脸色,将心一横,终于下了决定。
竖日,老者带走了苏隐,苏家众人虽然都舍不得这个小少爷,但是在生死攸关的时候,他们也只好交给老者,毕竟这是他们目前唯一的方法,是生是死,从此以后便由天定夺了。
临行之际,苏父将家中剩余的银两交给了老者,老者也是坦然收之,随后带着恋恋不舍的苏隐,走出了隐镇,离开了待了四年的落城,踏上一条充满着惊险的仙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