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希打着哈欠敲敲门进屋。
以像是击在檀木上的低厚的声音回答她的人,此时正站在办公室的一侧,若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僵直地望着墙壁上挂着的画。
他留着短碎的乌发,跟身上总是相伴的内敛青春气息的西装大相径庭,如果不是经过精心打理,使它们服服帖帖的弯腰屈膝,如同卑微的臣子一般,那么它们就会露出本来面目,咋咋呼呼的在他的头顶上现出锋芒。
相对较长的刘海,弯下一个屈服的弧度,刺向他的眼睛。
一定是刺到了他的眼睛里,因为疼痛,他才会红了眼眶。林希这样想罢,突然又疑惑,为什么他不把刘海拨开,反倒一直任由它继续行凶作恶。
为什么他红着眼,却仍是努力睁大,木然的望着墙壁上的画。
那些画有什么玄妙呢?
林希轻手轻脚的走到他身旁,生怕打扰了他。她跟着看了看,还是第一次来这里时所挂的。仔细看看,不觉的有什么迷人的啊。可能是她不懂画之玄妙吧。
童心便是懂画之人。记得第一次被童易叫过来,那时她心思都在他身上,眼神的焦点自然也放在了他的身上。她捕捉到了,童心在看到这些画时脸上一闪而过的惊愕。尤其是墙壁左侧略高的那一幅,让他沉下星目,咬了咬嘴唇。
他一向将少许的真情流露隐藏得很好,这次虽稍有例外,可也只是一瞬间,也只有林希注意到了。
“这幅画有什么好,让你看的如此出神?”林希收回目光,走到童心的桌上整理他摆放凌乱的文件。
童易低首笑笑,长舒一口气,像结束了五百年的苦修行。“你当真没看出来?”却是反问回来,目光温和的与她对视。
林希皱眉想了片刻,摇头答道:“没看出来有什么特别的。是哪个大名家的画作吗?我对这些一无所知。”她对自己的浅薄无知,颇感尴尬。后悔当初没缠着童心补充一下这方面的知识。儿时,童心净在她面前调皮捣蛋了,画画这种安静的事,在她面前做的是少之又少。
显然童易并不会取笑她这方面的空白,在没有外人的时候,他会褪去商人的那层利益皮,现出他温润如玉,宁雅大度的一面来,这也是他儿时的样子。
“不是。只有这一幅是名家的作品。”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林希看到的正是令童心咬唇的一幅。她走上前,歪着头细细打量,又手托腮苦苦思量,实在寻思不出答案。“我不觉得名家画的有什么好,还不如其它三幅呢?”
童易不解:“怎么说?”
“先说好了,我什么都不懂,说错了可不许笑我。”林希先得讲好了条件,以免落人耻笑。见童易非常之严肃的点了点头,她才缓缓道:“不得不承认,若论画功,总是我这外行人也瞧的出来,这三幅和名家的画差的很多,不过,你没觉得吗,名家的画,好像缺少点什么,看起来让人不舒服。”
“缺少什么?”语调竟有些急了。
林希想了一会,却也找不出合适的词来,只得说道:“我也具体说不上来,不过,觉得就像是明明夜色甚好,却找不到带来光明的星月,当你抬头找时,只见天空越望越黑,与这清明的夜色唱了反调。”
良久,童易不语,将面容藏于书柜投射下的阴影中。林希自知语无伦次,怕是对方没听懂。不过无所谓,反正各人有各人的感觉,她自以为是的,别人恐怕会嗤之以鼻。
终于坐不住了,不得不打扰仍然处于沉默中的童易。“童心呢,为什么我来这么久了也没见他?”疑惑在她的心里憋很久了。虽然进来前,还暗自祈求上苍,希望他不在里面。要是见到他,该说些什么呢?因为昨天冒昧的事,让她有些不好意思面对他。
不过想起他的那句:“本人十年寒窗苦读,为的就是卖艺不卖身。”嘴角就控制不住的上扬,居然在那种场合下还耍嘴皮子,改天一定要封了他的嘴。然后就……
然后她的脸就红了,自顾自的在童心的桌前乐了起来。
完全被忽视的童易,见她一个劲儿的红着脸傻笑,手指玩弄着童心桌上的笔。突然间火起,心若被狠狠割下一块来,粘到了另一侧,压迫血液涌积心脏,竟是阵阵的闷疼。
“你今天为什么迟到?”语气也冷了下来,摆出了老板的谱儿。
林希察觉出他的反常,站好解释道:“我睡过了头。”
多么牵强可笑的理由,一个迟到了半日的员工居然敢如此搪塞他的老板。但是听了这回答,童易不怒反乐了。她这般无视纪律,想什么时候来便什么时候来,依仗的是什么,还不是确信他不会责怪她。
那么也就是说,在她的心里,他还是小时候那个宠溺她的小哥哥。
想到这里,心情顿时雨霁云消,蔼然道:“睡过了头,还顶着两个熊猫眼打着哈欠来上班。你上辈子是不是缺太多觉了?”
见老板态度转好,林希自然也就放松了下来,讨好的跑去整理总经理的桌子,居然比童心的还乱。果然两个人不是往一个方向长的。
“你不是作家吗?真的打算做我的助理,不去编剧组上班了?”电视剧的拍摄已经提上日程,故事大纲也已敲定好,只待细细润泽。
林希被击中心头事,摇摇头,什么也没说。做助理她自然不愿意,写东西才是她的梦想。可为了能时时刻刻呆在童心身边,她只能忍痛割爱。
她知道童心是会走的,他曾经说过。就算没亲耳听到,她也猜得出来。
有些人,你看的出来,他是多么的行色匆匆。但偏偏,哪怕只是一晃,他就带走了你的心,你的魂。
不过,她并没有放弃自己的理想。昨晚,一夜未眠,不是在想和童心的事,而是专心致志的写童心日记。
今早准备睡时,竟发现洋洋洒洒写了十几万字。从头看来,倒抽一口凉气。最开始,文字中有怨也有念,之后满是猜疑和怜悯,写着写着,居然满篇都成了自己的一腔痴情。
果然,还是陷得深了。
原先有多少人,笑她不会描写感情,写出来的所谓感情联系,生硬如同嚼不烂的树皮。而现在,她的笔下终于感情泛滥,却是成灾成难,淹没了她的所有。
正在神游之时,手机不合时宜的聒噪起来。电话那头,乐安的声音有些焦急:“童心在办公室吗,他怎么不接电话?”
“没有啊,他有电话了?”林希还不知道此事。童易在一旁解释说是他给的,说童心不吭声自己跑出去约有一个多小时了。林希转述给了乐安。
“不对劲,他在中国没朋友了啊,咱们不都在这儿吗,他还能去哪儿?”乐安的声音里充满了焦虑。
林希也觉得有些奇怪,她问童易要了童心的号码,打过去,一直无人接听。在中国,童心还有认识的人吗?孤儿院,不会,看的出来他不喜欢那里,甚至很讨厌。会所,有可能,是不是和太子还有什么牵连。
她深呼吸,镇定下来,理了理自己的思绪。贸然跑去找太子,又浪费时间,而且也不能肯定童心去了。坐下来翻自己的手机,以前童心又用过她的手机给太子联系,说不定能找到太子的手机号码。
胡乱翻着,突然发现,早上的时候,童心给她打过电话,可显示没有接。怎么可能,她从昨夜开始分明就没有听到手机响过。
再一翻,心下大骇。自己给童心发过一条短信,是一个地址,落款居然是——连子。
她何时发过这样的短信,还会以连子的名义发。难不成有人动过她的手机?
她一向很随意,回到家的时候就把手机扔在床上。昨晚和今早,她的手机亦是如此,呆在床上一直未动过。她全神贯注的忙着敲字,一夜加今天的一上午,除了吃东西上厕所,她基本没挪窝。
是她太专心了吗,连一个大活人进来,都没察觉?
想不了那么多了,她只有按着这个地址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那里有她要见的人,也有她想知道的答案。
童易拉住她,也是一般的焦急:“你要去哪,是童心出什么事了吗?”
林希下意识的要回答,突然间脑海中涌现在医院的那一幕,他始终没有去看病床上的童心一眼,还有,兄弟二人明明在一间办公室里,却仿若天涯海角,各存心思。童易对待童心的态度,冷淡异常,时不时的还明呛暗讽两句。童心是多傲一人,自然回嘴。好在两人都算理智,否则这间办公室早就被吵翻了顶。
迟疑的甩开了童易的手,夺门而出。时间她拼不起,连子因为她,会轻易放过童心吗?
童心,等我,千万不要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