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2)
胡惟庸汗都下来了:“谢谢你告诉我,以后什么事也别瞒我。前几天,南边贡来一颗夜里可以当灯用的夜明珠,回头我拿来孝敬娘娘。”
达兰说:“丞相现用现交的本事不错呀!”
达兰最关心的当然还是她的儿子潭王能不能尽快到封地的事,胡惟庸却告诉她,有比到封地去更重要的,那就是讨得君王的宠爱。
达兰是听到连燕王、鲁王、齐王都陆续放到封地去就藩了,就更急切了,她问胡惟庸在朱元璋跟前吹没吹风。
胡惟庸故意气她:“我磨破了嘴皮子也没用,皇上不喜欢潭王,我有什么办法?”
达兰马上急了:“你还是不上心!这次本来没有鲁王,就是你给弄成的。”
胡惟庸说:“你这消息挺灵通啊!可也灵不到哪去,我给潭王扭转了大局,你怎么不知道?”
达兰说:“你哄我呀?”
“怎么是哄你!”胡惟庸说,他给潭王编了一段故事,说朱梓见一个小太监在墙角哭,死了爹娘无钱下葬,别的王子都取笑小太监,唯潭王同情,回去拿了自己的月例银子给他回去葬父母,说这是皇上赏的银子,又说皇上最喜欢大孝之人。
达兰瞪大了眼睛:“真的吗?你真这么编的?皇上信不信?”
“不但信,而且当场说潭王日后能成大器。”胡惟庸说,“怎么样,这功劳不小吧?”达兰眉开眼笑,亲了他一下。
“不过不定哪天皇上想起来会问潭王的,你别叫他说拧了。”
胡惟庸已经渐渐由讨厌达兰的纠缠到离不开她了。
这不单纯是情欲和男欢女爱,达兰能为他提供朱元璋的信息,尤其朱元璋是对自己的看法,这个内线千金难买。原来他是因为摆脱不了达兰才不得不表面应承,他是不支持也特别害怕她那个复仇计划的,现在看来,自己也岌岌可危了,到了不得已的地步,未尝不可与朱梓联手。
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
经过这番磨难,刘基病倒了,发烧、呕吐、浑身乏力,只好暂时留在京城礼贤馆里养病,朱元璋不肯放他回乡养病,这里有有名的太医国手,总比乡下强。
但刘基归心似箭,经过这次变故,虽然绝处逢生大难不死,但他已绝望了,一心只想尽早返回浙西,便三番五次催促宋濂去订船。
这天,他刚吃完药,宋濂从外面回来了,告诉他回乡的日子定好了,船也预订了,只怕到时候刘基起不了床不能成行。
刘基说没大碍,他称自己垂垂老矣,“近来时时感到浑身乏力,虽不吐了,又时常眩晕,饮食不思,一个字,懒。”
宋濂笑道:“报应啊,都是你嘲笑我步履拖沓的报应。”他看到了刘基床头那一沓纸,问他又写什么呢,想拿起来看。
刘基伸手按住:“你别看了,看了又要唠叨。”
宋濂猜到了:“你又指斥朝政?你真是不碰南墙不回头呀!”
刘基便松了手,宋濂看了几页,果然猜中了,他就知道是抨击胡惟庸的折子,吴云参刘基,傻子也知道胡惟庸是后台。这人对刘基下手太狠了,这叫打蛇打七寸,他知道皇上最忌恨的是什么。
刘基说:“我绝对不是为报复他才上这个奏疏的,让我对皇上尽最后一次忠吧。”
宋濂并不乐观,道:“只怕参不倒胡惟庸,他现在可是树大根深了。当年李善长虽也是丞相,却没有这样培植自己势力。如今可好,二品大员以下,不走胡惟庸门路的,根本没有可能升迁,长此以往,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事他都干得出来。”
“不管怎么说,朱元璋对我一向不错,不说言听计从,也是待为上宾,我不能看着胡惟庸这样的人篡权夺位。”
宋濂说:“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如果从前你不在皇上面前说他坏话,他能用那样的手段置你于死地吗?你知道皇帝跟前谁是他的耳目?此疏一上,他一定会知道的。”
刘基也知道宋濂是为他好。可刘基连自己都劝不了自己,何况他呢?宋濂只好长叹,他打开带来的一个包袱,露出一本书来。
刘基惊喜地说:“你真是雷厉风行啊,朱元璋说你拖沓可不对了。”他拿过书本,正是楚方玉的《珍珠翡翠白玉汤文存》。
刘基眼含泪水说:“可惜一代才女了!楚方玉这本书充满了睿智和讥刺,你干了一件好事。”
宋濂如释重负地说:“我总算对得起楚方玉了。”
刘基忽发奇想,想到应该送一本给朱元璋。
“那不等于骂他吗?”宋濂说,“书里虽没点他名,却人人看得出影射了什么,皇上第一个会疑心到你,又何苦冒再次犯上之险?”
刘基说他迟早会看到的,送给他有益无害。
宋濂说:“我看你是给老虎捋胡须呀。”
刘基不听宋濂的,他真的派人送了一本给朱元璋。朱元璋十分惊讶,楚方玉能在被囚的最后时日,有如此平静的心态,写出这样一本犀利而又文采飞扬的杂记,果真是才女,尽管里面是骂他的,他却恼不起来,心底有一种拂不去的悔意,堂堂大明开国皇帝,连这样一个女子都容不下吗?他害怕这本文存,这是胜过千军万马的利器,千军万马只能斩关夺城,开拓疆土,这本文存会流传百世,让后人都看不起朱元璋。
朱元璋料定这是刘基出资刻的书,也许还有宋濂。然而刘基在信上写得再明白不过了:“从书商手中偶得楚方玉文存,可谓奇文”,言下之意他并不是始作俑者,朱元璋不相信也无可奈何。
这本《珍珠翡翠白玉汤文存》像一块难以下咽的鸡骨头一样卡在了朱元璋的喉咙里,咽不下,吐不出,整日里烦躁不安。
这天中午,达兰来见朱元璋,却没有碰到他。
达兰看到了放在龙案上的《珍珠翡翠白玉汤文存》,便拿起来看了看,心道:“宋夫子真仗义呀,这么快就印出来了。”她又看到一份奏疏,正是刘基弹劾胡惟庸的。题目是:劾胡惟庸结党害公疏。她心里一动,又有了吸引利用胡惟庸的东西了。
刚看了几页,云奇来了,问:“娘娘有事?”
云奇像是无意又像有意地把龙案上的书本、奏折、御笔批答全整理到了一起,达兰无法要求再看。
“皇上呢?我有要事。”达兰说。
云奇说皇上在华盖殿,日本和高丽的使臣来进贡,皇上正在训话。
达兰讪讪地往外走:“那我回头再来。”
接待日本使者回来,朱元璋让云奇把《珍珠翡翠白玉汤文存》拿到厨房烧掉,云奇领命后,朱元璋却改变了主意,又要了回来,忍不住在灯下细读。看得出他很沉重,很伤感,也很生气,常常摔下书本,来回踱几步,又忍不住拣起来再读。
马秀英悄然进来了,朱元璋发现了她,急忙把书藏起。
马秀英说:“陛下不必藏,这本书我也有。它既然刊刻印行天下,哪能只供皇上一个人看呢?”
“是谁替楚方玉刻的?谁传出去的文稿?这人真是太可恨了!”
马秀英说:“这怕是无头案了。”
朱元璋说:“我猜,这刊印的事又是刘基所为。”
马秀英说:“又想再抓他啊?”
朱元璋说:“查无实据呀。楚方玉把朕奚落得够难堪了,这口气难消,朕已下令搜查民间,凡私藏、私刻此书者,一律问斩。”
马秀英说:“有些事,我是从书里才知道的,皇上并没对我说过。楚方玉所说的不假,是吗?”她指的当然是威逼她的事。
朱元璋默然良久,沉重地点了点头。
马秀英宽慰他:“不要自寻烦恼了。古往今来,再英明的君主也非完人。销毁此书之令可下,千万别再罗织成文字狱,如不当回事,此书未必流传太广,如把这书当成大逆不道的事严办,反倒会弄得世人皆知,人人争看。秦始皇焚书,焚净了吗?”
朱元璋听了不说话,过了许久才长叹一声。
御医投毒
在刘伯温上奏疏狠狠弹劾胡惟庸一本的次日晚上,当达兰借故溜出城去,与胡惟庸幽会时,把她看到的奏疏内容告诉了胡惟庸。
胡惟庸如吞了个苍蝇一样难受,那天尽管不必防备有人惊扰,他却阳痿不举,达兰好不后悔,就该云雨过后再告诉他,没想到这事与房事也犯剋。
送走达兰后,胡惟庸立刻派心腹把几个亲信召到外宅来密商对策。
胡惟庸最恼恨的是刘基已经绑赴法场了,却节外生枝,叫皇上那混蛋老丈人给搅了局。现在可好,打虎不成反被虎伤,看来刘基是要与他周旋到底了。陈宁说:“也难怪,他这是报谈洋坟地案的一箭之仇。”
胡惟庸说:“刘伯温写了那么长的奏疏,对我很不利,皇上本来就对我权力太重不放心。这次连陈宁也捎上了,咱们不能不防啊!”
“可恨这刘基,如此可恶,”吴云咬牙切齿地说,“最好是永远封住他的口。”
“永远封住?”胡惟庸说,“那只有让他死了,上次他在法场上都逃过了一劫,他的命真大。”
“机会还有。”陈宁进一步暗示,“刘伯温病了,这几天一直在请郎中吃药。”吴云听了眉飞色舞,笑道:“这是天赐良机!何不趁机在药里投毒,让他一命呜呼?”
胡惟庸摇头认为不可:“他刚刚上了折子参我,便暴卒,我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吗?”
陈宁沉吟半晌,认为有一个办法可行:“叫御医开一副可置人死地又不马上见效的药,三个月或半年后发作,就永远没人怀疑了。”
吴云拍手叫绝:“真是妙计。有这样的慢功夫毒药吗?从来没听说过。况且要找到听话又严守机密的御医才行,这又谈何容易!”
胡惟庸说:“这倒不难,让我再仔细想想。”他想起太医院里有一个熟人叫麻奉工,官居太医丞,三年前他私卖御医院的几味贵重药品,东窗事发,差点丢官罢差,他给胡惟庸送了一扇价格不菲的水晶四扇屏风,胡惟庸出面替他摆平了,麻奉工对胡惟庸感激涕零,四时节令,他都要配些滋补的药送给胡丞相。
麻奉工这天在太医院当值,没想到丞相会亲自迈进大门。胡惟庸大摇大摆地坐在那里,问他:“太医令现在是几品啊?正五品吧?”
太医丞麻奉工道:“是。太医令为正五品,我这太医丞就是六品了,御医七品。”
“太低了点。”胡惟庸既表同情又许愿,“日后给你们升为四品,我早想好了,由你来当太医令。”
麻奉工受宠若惊,忙说那可就仰仗丞相了,自称他们这些人,其实是提着脑袋干活,治好王公大臣的病,应该;治坏了,得拿命来顶。
“倒也没那么玄乎。”胡惟庸四下看看,问他有没有这样的方子,“投下去并不马上见效,几个月后才死人。”
麻奉工吓了一跳,问:“丞相这是何意?”
“你只要告诉我有没有?
“有倒是有的,但医生行医,本是活命救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不敢与闻。”
胡惟庸叫他只管配方下药,至于后果,与他无关,又很神秘地告诉他:“这是皇上密令,要致此人于死地。”
麻奉工奇道:“这我就不懂了。君叫臣死,臣不敢不死,皇上赐死的事,本朝也不少见,何必非用这样见不得人的手段呢?”
胡惟庸吓唬他:“你说这话可要小心,给皇上办差,谁敢说见不得人?”麻奉工红着脸道:“丞相还是找别人吧,我胆子小。”
胡惟庸拂袖而起:“好啊,你别后悔就行。”
在他往外走的时候,麻奉工又害怕了,不干就会得罪胡丞相,他小心翼翼地问:“要毒死的是什么人啊?”
“当然是犯上忤逆的乱臣贼子。”胡惟庸一字一顿地说:“刘基!”麻奉工吓得一抖,他知道刘基在午门外险些被杀头的事。
胡惟庸说:“上次都推到午门外,马上要行刑了,却不想皇上那老糊涂了的岳父跑来敲了登闻鼓,叫皇上下不来台,不给岳父面子不好看,你以为刘基真的不该死呀?这回你放心了吧?”
麻奉工想了想,说:“好吧。”
判案
既然朱元璋试图把太子朱标从宋濂的阴影里拉出来,就不是说说而已,他要太子跟着自己历练一番,学学自己的雷厉风行和治国方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