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1)
朱元璋一吃醋,就得死人
宋濂被贬
朱元璋对宋濂的不满与日俱增,最令他忧虑的是他施加给太子朱标的潜在影响。宋濂的治学、治国之道明显与朱元璋大相径庭,朱标却执迷不悟,言必称先生如何如何,这样下去,将来朱标继位,不是要以宋濂的一套治国了吗?
朱元璋终于悟明白了,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他要放逐宋濂,让朱标远离迂夫子的影响。
朱元璋一连想了几天,总算想出了宋濂的过失,于是降旨召宋濂到奉先殿陛见。当宋濂徐步进入奉先殿时,朱元璋劈头就问:“祭祀孔子典礼的考据文字,你写出来没有?”
宋濂一愣,这是朱元璋昨天才颁旨叫他准备的呀,怎么今天就催?宋濂说:“请皇上再宽限几天。”
朱元璋大为不悦,冷笑道:“朕让你办的,你总是推三阻四,你主动为人家请命、求情,怎么那么上心啊?”
宋濂不在意地笑笑,没有作答。
朱元璋借题发挥:“你现在当着国子监司业,就是管祭祀的,在其位又不谋其政,那就换换地方吧。”
宋濂面无表情地说:“怎么都行。”
“这叫什么话!”朱元璋见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更来气了,回身到屏风上去看一张密密麻麻写满人名的图表,伸着指头找了半天,说:“浙江安远知县告丁忧了,你去当安远县令吧。”
宋濂平静地说:“谢皇上。”说完转身就走。
朱元璋望着他的背影说:“文人啊,不识恭敬。”又埋头去写字。
在奉先殿门外,马秀英与宋濂不期而遇。马秀英根本没看出宋濂与平时有什么两样,依然是慈眉善目笑呵呵的夫子风度。马秀英告诉他,孩子们的文章都交卷了,等着先生去圈阅评点呢,先生的心血没白费,他们的文章都有长进。
宋濂笑呵呵地说:“都是孩子自己的悟性好。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啊!”随后才告诉她,“老朽不能再去文楼讲课阅卷了,皇命如山,明天就启程去安远县当县令了。”
“因为什么被贬?”马秀英不禁大惊。
宋濂说:“不识时务啊!”他又呵呵地笑了,仿佛在说别人的事。马秀英望着他的背影心里很不是滋味。朱元璋忧虑他的仁政、德政主张会把朱标带坏,罢他官是迟早的事。马秀英知道劝也无益,只觉得惋惜,老夫子一片真诚,何罪之有?
马秀英进了奉先殿,见朱元璋正忙着批奏章,便坐在一旁等,朱元璋说:“你来了?”
马秀英惴惴不安地问:“皇上把宋先生贬到浙江去当县令了?”
“是啊。“朱元璋很随便地答。
“这不好吧,”马秀英还是想劝阻一下,成不成是另一回事。她说洪武二年时,他当《元史》的总裁官,是翰林院学士,总还是个五品官,后来因懒怠上朝,降为七品编修,两年后好歹又调升为国子监司业,也才是个正六品,好端端的,怎么又贬为七品县令了。
“皇后,你又干政了。”
“这不能算干政。”马秀英争辩说,他是孩子们的老师,当母亲的有权说话。
朱元璋放下笔,说:“他这人不识时务,总以为自己是太子的师傅,就可以和别人不一样。好端端一个太子,叫他熏陶得一副女人心肠,正好借机会打发了他。”
马秀英叹口气,太子虽没有朱元璋的文治武功和雄图大略,但他爱民如子,也算难得。
朱元璋不耐烦地说:“好了,好了,朕的话既已说出去,就是覆水难收,叫宋濂当当七品县令也没什么不好。”
停了一下,朱元璋又问起惠妃从鸡鸣寺守灵回来了没有。
马秀英说:“她还要在外面住几天。”
朱元璋埋怨她不能这样由着她的性子!万一出点什么差错得了吗,他说皇后对自己妹妹这样放纵,别人怎么管?他下令马上接她回宫。
马秀英只得答应:“好吧。”
驱羊投虎
胡惟庸带着换了女装刚刚出狱的楚方玉来见朱元璋。
朱元璋正在写字,听见脚步声,把笔挂到黄花梨根雕笔架上,一见楚方玉,不由倒吸一口气,他几乎为楚方玉迷人的风度和惊人的美丽倾倒了,半晌才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哎呀,你早该穿上女装,你一出现,真叫朕的六宫粉黛无颜色了。”
楚方玉连笑也没笑,她认为朱元璋这轻薄的话是对她的侮辱,她淡然道:“我是来谢不杀之恩的。其实按我的本意,我根本无须谢。皇上非要杀我,是不明智,多少年后你会想到,有一个楚方玉说了真话,圣上应悔不听我之言。”
胡惟庸唯恐再惹恼了朱元璋,不停地给她使眼色,但她视而不见。
朱元璋今天的心情好像格外好。
他说:“朕既开恩赦免了你,你随便说好了,说深说浅,说轻说重朕都不怪罪你。”而且他说已告诉过李醒芳,还要设御宴招待她。
楚方玉说:“皇上不杀我,对你自己好。”
朱元璋反倒笑了:“怎么,朕放了你,反倒是朕要感谢你了?”
楚方玉自有她的道理:“这使皇上免去了史书的苛责。古往今来皇上杀谏官、杀言官的很多,后人所以知道,还不是因为史家据实记了下来?那些皇帝权势不大吗?但他们不可能一手遮天伪造历史。”
朱元璋的忍让让在场的胡惟庸都称奇。朱元璋说:“今天是好日子,不说这些了,你坐下吧。”内侍搬来一把椅子,楚方玉坐下。
李醒芳此时在东安门外焦急地走来走去,等待着楚方玉的消息,本来说好,今天皇帝设御宴招待楚方玉,他是要作陪的,天晓得朱元璋为什么临时变卦,当他们到了东安门奏报进去后,却是胡惟庸奉旨出来,只准楚方玉一个人陛见,叫李醒芳先候着。李醒芳不禁狐疑起来,难免胡思乱想,别是朱元璋为楚方玉的才情、容貌所倾倒,不怀好意吧。
云奇从宫里出来,见了他问:“李翰林要进宫去吗?”
李醒芳说他没事,是送楚方玉来谢皇上的,在这等她。
云奇说:“啊,在华盖殿呢,何不到朝房去喝点茶?我看不会很快出来。”
“为什么?”李醒芳问。
“皇上兴致好啊!”云奇说,已经赐她座了,一般是不会赐座的,赐座必久谈。李醒芳皱起了眉头。他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
现在的华盖殿上,胡惟庸已不在场,朱元璋动情地说:“这么多年,你常来到朕的梦中,你知道为什么吗?一是因为你的姿色,二是因为你的珍珠翡翠白玉汤。”
楚方玉说,当年她若知道救了陛下,最后换来的是坐牢和差点杀头的结局,她绝不会把汤施舍给他。
“还生朕的气呀!你让朕在群臣百僚面前失面子、损尊严了。再有修养的人也受不了你的奚落和挑战。”
“是吗?”楚方玉问,“那么皇上怎么又开恩了?是真心认错了,良心发现了?还是因为别的原因?至少应当是顾及名声吧?”
“你还敢用这口气跟朕说话。”朱元璋是面带笑容说这话的,“不过今天你尽可放心,朕既宽宥了你,就不会再反悔,你在牢里也吃了苦头,有怨气也该出一出。”
楚方玉却不想再说了,她说没事她要告辞了,说着起身。
朱元璋生怕她走,也站了起来,站在门口拦住这个狂傲无比的才女,亲手为她倒了一盏茶。他说,点状元已不可能,他不想亏待她,也断不会放她走,想听听她的打算。
既然出不去,索性坐下,楚方玉暗想,死关都闯过了,又有何惧哉?她只是怕时间耽搁得久了,东安门外的李醒芳会着急。
李醒芳果然在东安门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左等右等不见楚方玉出来,想托人去打听,太监们都不肯兜揽,忽见一顶轿子缓缓走来,在东安门前停住,刘基从倾斜的轿中走出来。他是回浙江奔丧回来向皇上销假谢恩的。李醒芳急忙上前打招呼:“先生——”
“是你呀,”刘基向他拱拱手,问:“等着进宫吗?你是翰林了,还去为诸王画像吗?”李醒芳摇摇头,道:“皇上已明白宣示,不准再为各王、各妃画像。”
“那你是——”刘基问。
李醒芳说他是送楚方玉来进宫面谢皇上的。
刘基不禁脱口而出:“此一去,断然回不来了,你这不是驱羊投虎吗?”李醒芳心里咯噔一沉,这也是他所担心的。
他像是辩解又像是安慰自己说:“不至于吧?皇上知道她是我的未婚妻呀。”刘基说:“君不闻杨希圣之妻的事吗?”
李醒芳便求先生给拿个主意。刘基说,此事太难了。放了人,就该从此杳如黄鹤,销声匿迹才好,你们却恋着这里的荣华富贵,岂不是咎由自取吗?这一说,李醒芳不禁十分后悔。连足智多谋的刘伯温都束手无策,他更悲观了。刘基上轿前对李醒芳说,少安毋躁,他进去看看情形再定夺。这一说,李醒芳心上又开了一道缝。
刘基在华盖殿外等候了好一阵,不见朱元璋宣召,对他这样的重臣,这是不多见的。
今天,在朱元璋心目中,没有人重过楚方玉,朱元璋见过各种各样的美女,也拥有数十个娇羞美姬,但没有一个具备楚方玉这样高雅的气质,相比之下,她是阳春白雪,其余的六宫粉黛尽成下里巴人了。
朱元璋早替楚方玉安排好了,却先要听听她自己的打算。
楚方玉揶揄地说:“陛下想知道我的打算吗?我本来想点个状元的,为天下女人争口气,却没想到飞来一场大祸,现在想当状元而不可得了,我能有什么打算?”
朱元璋说:“有女官啊。朕参考了汉、唐各朝,在内廷设有掌印官,也称女史,你就做尚官女史如何?”
任命才华横溢的女传胪为宫中女使,应该说是量才为用,不辱没楚方玉。但楚方玉立刻看穿了朱元璋的用心。他恨不得立刻封她为妃嫔,但他不敢贸然行事,他深知坐在他面前这个不卑不亢的美女非比寻常——学富五车,能文善诗,名气很大,又极清高,是唐突不得的。
“皇上真是异想天开,竟让我去为皇上管理妃嫔、宫女?”
“这是有点大材小用。”朱元璋说,“不过,朕有机会多见你几面啊,也好早晚求教诗文。”
楚方玉决然地说:“恕我不能从命,我也当不了宫中女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