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储的妃妾服毒自杀,而且还是凉国公主出身。均安城中,各种传言很快就渗透了街头巷尾。新年临近,王室不愿意在此时办白事,所以戚夫人的后事处理得很是匆忙。毕竟没人愿意在新年伊始,就染指这种不吉利的事情。随着一场大雪,一切泥污又被纯白掩盖。
只是,无论雪有多厚,也总会有融化的一天。
除夕夜。均安城内。王室贵胄自有王室贵胄的气派,平民百姓亦有平民百姓的喜庆。王储和表姐夫妇按常例一整天都在王宫内,与君主、宗室、文武百官一起早祭祀晚宴饮。孝园内的三人,也兴致勃勃地围炉吃喝。往年我也试过在均安城过年,那时候自然是免不了代父出席宫中应酬。今年情况特殊,而且王储亦再三叮嘱我要远离朝政,我自然就乐得清闲,安坐家中度岁。
此时院中的梅花最是灿烂。宫中庆典一连三天。表姐终于忙完了所有事情,有了空闲来孝园陪我赏梅。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前些天,我一时兴起挑了几首诗词给云儿讲解,如今她背起来倒也有模有样了。
“不错,一字不差。”蕙兰会心一笑,让芸香拿出一个小饰盒赏给云儿。打开一看,居然是一对金耳环。云儿有点受宠若惊,不知所措地望了我一眼。
我笑着说:“这是表姐帮你攒的嫁妆,收下吧。”
云儿红着脸谢恩后,就脚不沾地和芸香下去打点晚饭的事,因为王储今晚要过来这边用晚膳。我和表姐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相视而笑。
趁今天她只化了淡妆,我仔细地打量她。神色比之前精神了一些,可仍掩盖不住气血不足的脸色。流产的事,我至今仍未当面问过,一来是受过王储的警告,二来也怕触及她的伤心处。只好问一下了宫内的事:“裁减开支的事,还有没有被其他夫人刁难?”
她淡然道:“嗯,我前段时间身体不大好,这事是由王储身边的周总管出面处理的,也算顺利。只是,东宫之外,就不是我们能操心的地方了。”听她言有所指,便想追问细节,可是她却有意无意地把话题岔开了。
事后想想也是,从来都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那些王孙公子大手大脚惯了,又好派头,喜排场,让他们主动节俭,不容易。以往我也曾心灰意冷地想:坚守在苦寒边关的将士们,究竟守护的是些什么人?
我们聊了不多时,身穿家常便装的王储回来了。这是继上次他吼过我之后,第一次见他。心里或多或少还有些疙瘩,与他答话也没以前的伶俐和随便。可是他却像无事一样,没有一丝的异常。
晚膳后,王储唤刘劲来一起喝酒。也许是嫌饭席时气氛有点冷吧。酒过三巡,王储看上去带点微醺,说话就随便了些。与刘劲一起,两个人聊起了昔日带兵在外的趣事,我偶尔插一下话,屋内一片欢声笑语。
“若彤,第一次在宫内待这么长时间,都习惯了么?”
“有王储和表姐照应,没什么不习惯的。”
“哟,你看,”王储一手指着我,一边笑着对蕙兰说:“这丫头现在连说句话都滴水不漏了,呵呵……”
我不好意思地低头笑笑。自从上一次亲身体验到他作为储君的威严后,在他面前,我哪里还敢逾越啊?蕙兰轻拍我的手背,微微摇着头,只笑不语。
王储继续道:“大地回春,正是出游的好时节。过些时候,你要不要出去走走玩玩?”
我的确对均安、对宫内的生活开始厌烦了。军营虽然艰苦,但是也单纯很多。一般人以为边疆一定是每天都刀光剑影。其实如今四国中,没有一方拥有绝对征服他国的力量,大家用兵反而更为谨慎。而且像父亲这种有威名的大将,敌国多会避其锋芒。我每天除了读读书,稍练一下武功外,就是到处骑马疯玩。近两年才开始协助父亲哥哥处理一些简单的军务。何曾试过被困在深宫大宅这么长的时间?只是,如今的我,除了这里,可能已无容身之地。
当王储说出游这个提议时,我心动了,相问附近有何风景名胜。在这半年,我有了新的念想。可以的话,我希望用自己的双脚去走遍每一寸国土,亲眼看看父兄将士们用鲜血守卫的国家究竟是什么模样的。
刘劲突然插话,“小姐还记得张悬么?”
“以前的副将张悬?”我回问道。
张悬曾是父亲麾下的副手,是经验丰富的老将。他为人正直,做事有板有眼,深得父亲信赖。哥哥刚开始学习军务的时候,就是在他指导之下。哥哥对他的人品很是敬佩。因为年轻时在战场上受过重伤而留下了伤患,随着年纪渐长,渐有力不从心之感。父亲体恤他,前几年向朝廷举荐,让他转为从三品的行太仆寺卿,管理京营马政。
“正是,”刘劲答,“他转文职后,就没见过面了。听说他最近抱孙子了,这两天正寻思着去讨杯酒喝。太仆寺离均安不远,骑马一天可到。”
“这个主意不错,”这次轮到蕙兰表姐说话:“是熟人,而且离京城不远,随时可以回来。”
就这样一人一语,春游的事算是初步定下来了。当时只觉得是大家兴致真高,却没想到这一切都是早计划好的了。每一个人都有自己所扮演的角色和台词。
除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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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房间。
“银票带够了吗?要不要再多带些碎银?”
桌面上摆列了一堆我出行所需的物件,蕙兰表姐逐样检视,又嘱咐云儿:“怕天气会有反复,给小姐再添一两件暖衣。”
云儿唯唯是诺。
我在一旁倒完全像是个无关的旁观者。看着她俩忙前忙后地帮我收拾行李,晃得我头晕,我只好走过去双手按住蕙兰的肩膀,打笑说:“好了表姐,看你这阵仗,我不是去出游,而是去出嫁!”
“在家千日好,出门万事难。多准备些,总是不会错的。”蕙兰回道。
“不过是一日路程而已!而且张老爷子已接到信,他不会亏待我的。基本行装就好,多了我还嫌重呢。就算我不嫌重,万一马儿嫌重,一踢脚把我摔下来怎么办?”说罢,独自呵呵大笑起来。
“傻丫头胡说什么呢?一点正经都没有。”她没好气地说。
起初还不肯罢手,又被我说了好一阵,她才肯停下来。让云儿去弄些糕点来,我泡了一壶热茶。
蕙兰小小抿了一口,不禁一叹:“香气高爽,滋味浓厚。入口微涩,细尝后倒也甘甜醇和。不像是宫内的茶吧?”
“表姐果然厉害。”我笑道:“这茶名叫六安,不善炒,不能发香,味苦,不过茶的本味很好。而且鲜有的,以二道茶的香味最出彩,我特喜欢。清心明目,提神消乏,最适合看书时喝。”
蕙兰又喝了一小口,沉吟道:“想不到你也学会品茶了,还懂欣赏二道茶。”抬眼,深深地望着我,耐人寻味地说:“学会忍耐初入口的苦涩,等待真正的茶味渗出。体味过后,蓦然回首,之前的苦涩,皆释然。”
她像是在品茶,又不像在品茶。我心中虽一时觉得有点奇怪,却无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