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前。
也是这样一个夜晚,她也是握着一封不敢拆开的信,彷徨、害怕,却又不知找谁诉说。
“夫人,公子请您看完信后立刻回复。”
“夫人,主公请你看完信后立刻回复。”
两个不同的声音,穿越了十五年,似乎又在这个空间交汇,就连喘息停顿的频率也变得相同,她回忆着十五年前的动作,慢慢地拆开了那封信。
“夫人台鉴……”她合上了信,不敢往下再看。
“母亲大人……”她依旧合上了信,这次的恐惧丝毫没有减少。
那一年,一封信,她失去了一个儿子,如今,会不会也失去另一个儿子?
“进来之时可有人跟着?”她还是没有看信。
“属下一路隐蔽,可确保无人跟踪,还请夫人放心。”风行的笃定倒是让她放心不少,至少现在还是安全的。
她沉默了许久,还是艰难地重新打开了信。
熟悉的字迹,一如当年的墨痕。
隐隐地,她似乎又看见了当年的那封信,略微泛黄的纸张,透着丝丝血腥味,弥漫在她的喉头,胃里的翻江倒海侵蚀着她所有的意志,像是一只手紧紧地抓着她,将这封信打开。
“景熙是你我之子,纵有千般不舍……”于是泪水划开了墨迹,带着不舍与无力的挣扎,也带着对昔日情愫的百般眷恋,走上了这条路。
“于兄长,我必须救自己的弟弟,于嫡子,我也要找回自己的尊严……”景熙的字字句句没有当年丁浩的优柔含糊,他坚定,抑或是他不得不坚定。
这样的的鉴定,让景凤鸾想起了当年那个同样字字铿锵的少年。
“凤鸾,你信我么?”
“信。”她含羞低语。
“那好,那我们去找你爹。”
“去找我爹做什么?”
“提亲啊。”
“提亲?”她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他,却止不住决堤般涌出的泪水。
“别哭啊,只要你信我,我就能让你爹信我。”
她除了点头就不知还能给他怎样的回应。
感动与欣喜的交融,像是将自己的心植入了他的体内,握住他的手随着他的脉动而颤抖,她感觉他们早已和为了一体,也许生来,就是为了这一刻的到来。
“你不怕别人的议论么?”她胆怯地问了一句。
“这个世界上我除了怕失去你,我什么都不怕。”
那一刻,她以为自己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那一刻,她以为海誓山盟就可以天长地久的厮守。那一刻,她不知道有一天,这一刻会变成她永远的痛。
当甜言蜜语变成最苦涩的回味,留给她的到底还剩什么呢?
“凤鸾,你信我么?”同样的一句话,却发生在不同的意境里。
她的父亲过世了,没有任何先兆地离开了她,她不知所措,她伤痛欲绝,却不得不在这满城的流言蜚语中度过那段悲痛的日子。
她信他么?她也曾问过自己这样的话,然而,她逃避了所有答案,她宁可把自己藏起来,也不愿意回答这如针刺般隐隐作痛的问题。
“你不信我是么?”他眼底的落寞与悲愤,是欲盖弥彰还是真情流露?
她没有回答,因为她连自己的心都无法回答。
“罢了。”他淡淡地留下了这句话。
他们都知道,越是爱,就越会痛。
“新夫人入堂……”府中的红刺痛了她的双眼,看似华丽的婚礼到底是为了讽刺谁的存在?
“姐姐……”那个自己甚至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女人向她敬茶,她尴尬且无奈地接过茶碗,还未触到茶碗的温度,“哐……”碎的是到底是谁的心。
“哎呀,姐姐莫怪罪,是妹妹不小心……”那个女人的声音尖锐,带着一丝傲慢的狂妄,像是嘲笑过自己的过去,然后她便能安然面对自己的未来。
凤鸾笑了,笑得大方得体,笑得寸寸苍凉。
她挥起了紫色长袍,带着她作为正室的端庄与富贵,走出了大厅,她从不知道,在这个府里,有一天,她也会以“正室”这两个字作为自己能够大方的资本。
这样的骄傲,冷得刺骨,冷得麻木。
身后的百般嘈杂似乎都与她没有了关系,从此,她便是这府里的夫人,大夫人,这就够了。
“凤鸾,你信我一次行不行,就一次!”当询问变成了恳求,他的苦,其实也只有凤鸾知道,只是,她也苦,她也恨,但是她的苦和恨,又有谁能知道?
她依旧不知道怎么面对这样的过去,怎么迎接属于他们的将来。
他们都在逃避,逃避一些他们明知道存在,却永远都不肯承认的问题。于是,他们把所有的问题归结为信任,难道有了信任所有问题都会迎刃而解么?
那是否会有人想过,没有信任的根源到底是什么呢?
“你知道外面的人都在怎么说我么?你只要出去说上一句,就能顶过我说千万句,你明白么?!”他喝醉了,在他第一次战败乾坤湾的时候。自从接替景军之后,这是他的第一次惨败,谣言又一次侵吞了他所有的防线,即使他隐藏的再好,终究愿意选择在凤鸾的面前脆弱一次,哪怕能换来她的一丝心痛与怜惜,他都会觉得满足和心安。
“老爷喝醉了。”她想要看淡这一切,却始终耿耿于怀。
这么些年,他努力地证明着自己的能力,努力地证明着他对她的承诺,可她却觉得这样的日子只是让他们渐行渐远,她不是不信任他,而是她已经没有机会再选择信任了。
“是!我是喝醉了,我醉得都不在认识你了,你还是我当年认识的凤鸾么?你还记得我们的誓言么?凤鸾,你看着我,我是阿浩啊,你不记得了么?”他的语无伦次带着些许哽咽,不知是醉是醒。
“老爷……”
“我是阿浩,凤鸾,我是阿浩啊!”他紧紧握住她的手,生怕一个不留神就会将过去的美好全部抛却。
她想唤他的名字,只是,再也开不出口……
“你为什么还是不信我,为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了,我到底……”他踉跄地摔倒在地,双眼通红地望着站在一旁的凤鸾。
两双泪眼,都是为对方流下的泪。
“老爷……”她顿了顿,“早些休息吧。”她转身离去,有留恋,却不愿回头。
他突然从背后搂住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他拽到身前,俯身吻去。她要挣扎,却在他侵略的吻下变得手足无措。
他的手肆意地拂过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醉意剥夺了他最后的理智与儒雅,他像是一头刚刚掏出囚笼的野兽一般,努力地证明着自己昔日的强壮。
“你这是做什么?”凤鸾终于使劲推开了他,她将身上的纱衣重新遮上,愤怒地望着面前的丁浩。
“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丁浩没有了任何理智,他猛地扑了上来,强压在了凤鸾的身上,双手不只是因为酒醉还是激昂变得滚烫,他的抚摸灼伤了凤鸾的肌肤,也伤透了她的心。
她不再躲闪,仍由着丁浩的肆虐与狂妄,她麻木地承受着他的一切,眼角划过一抹晶莹,掉落了属于他们的所有眷恋。
她从来知道,没有一条路能让他们回到过去,只是她的阿浩从来都不明白,信不信任都改变不了那年的单纯与美好。
因为他不再是她的阿浩,却只是这景军的主帅。
哦,不,现在是丁阀了。
“叫景熙好么?”景熙落地后的七天,丁浩才现身她的院落,他抱起他们的儿子,像是随口说出了名字。
“恩”她的手拂过小景熙稚嫩的肌肤,望着眼前这个尴尬出生的儿子。
丁浩将景熙递给奶娘,还想跟凤鸾说些什么,可她眼神间的涣散却令他不知从何说起。
他能说什么?告诉他,这个儿子的出生伴着自己无限的后悔与懊恼?
他有时也会想,也许,自己扯个耳朵,扮个鬼脸,把凤鸾逗得笑出声来,一切的阴霾都会过去,如果是那样,那该是多好。
他嘲笑着自己的想法,无奈地离开了这个充满着可笑的院子。
“景熙……”她怎能不明白这个名字的意思,昔日的美好,只是他们两人共同的奢望。
景熙的出生似乎将那一夜的不堪遮盖,她并不排斥这个儿子,反而更加怜惜他,因为他生来就是有缺憾的,一种隐隐的缺憾,也许,是因为有他的那夜是那样的不美好。
丁浩很少来她的院子,她独自守护着这种残缺的美,每当快要忘记那样不完美时,丁浩就会出现,像是要提醒她,想忘却永远也不能忘。
“夫人……”风行的话让凤鸾从回忆中挣脱,回到了儿子的信上。她将信扔入火盆烧毁,吩咐道:“我没有什么要吩咐的,告诉二公子,一切安好即可。”
风行愣了愣,不再多问,便匆匆赶回去复命。
她只是不敢在写下那样的一封回信,她不想亲手将自己的儿子再推向悬崖边,十五年前她不得不这么做,而今,她坚信自己的儿子会懂她。
十五年了,她的两个儿子,是否真的都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