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奴隶贩子的合法交易 (1)
马车载着黑利先生和汤姆摇摇晃晃地前进着，他们虽并肩坐着，但却各自想着不同的心思。这确是件奇妙的事，同一张长椅上的两个长着同样的眼睛、耳朵、手脚的人看着路边同样的风景，而心中的想法却截然相反。
黑利先生在想什么呢?他考虑的是汤姆的手脚长、身体壮，到了市场上一定能卖个好价钱。他准备再买些黑奴来扩充数量，便盘算起将要买来的大小黑奴的身价，然后又把各种买卖都想了一遍。他还想自己，他感叹自己是怎样的善良，并不把汤姆的手脚都捆上，还允许他使用两只手，只要他规规矩矩的。可当他想到人的善变时，就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因为他又想起了以前曾经偏爱的那些黑奴怎样骗了他。他很是佩服自己到现在还能用这样一颗菩萨心肠对待汤姆。
再来看看可怜的汤姆吧!现在他的脑子里只有一句话，“我们不该奢求永远的城堡，我们该向未来寻找，不要怀疑万能的上帝，他早已为我们准备好了未来。”这句话出自由几个“蒙昧的人”编纂的古书，虽然简单，却像具有神力一般给了汤姆这些头脑简单的人无尽的能力和希望，就如同黑暗中响起的号角，指引着方向。
黑利先生开始读从衣袋里抽出的几张破报纸，他读报的本事可是不行，只能断断续续地念出声来，因此我们知道了他所关心的东西是则广告!
遗嘱执行人拍卖黑奴
经由法院批准，兹定于二月二十日星期二在肯塔基州华盛顿市法院前广场拍卖如下黑奴：黑格，60岁；约翰，30岁；本，21岁；蒙尔，25岁；艾伯特，14岁。此次拍卖受益者为杰西?布拉奇福特的债权人及财产继承人。
遗嘱执行人：塞缪尔?莫里斯
托马斯?弗林特
“这可要去看看，”他指着广告对身旁惟一可以说话的汤姆说，“到那里弄批好货，与你一同送到南方，那样你路上也就不孤单了，我能给你找个好伴儿。我们现在就去，只要把你关在监狱里，我就可以去做买卖。”
汤姆的态度一向温顺，他只是在心中暗暗为那些将要遭受厄运的黑奴担心，他们也必然要经历与亲人、故土分离的痛苦了。汤姆只是在听到黑利说要将他关进监狱时感到了不悦，他认为一向引以为豪的“诚实规矩”都被黑利践踏了。不该怪可怜的汤姆有这种想法，实在是因为除此之外，他再没别的什么可以值得骄傲的了。只可惜他并不能如愿，当天晚上他还是被关在了监狱，就在黑利舒舒服服地睡在旅店的客房中的同时。
到了拍卖的时间，各种各样的人已经聚在了法院门前的台阶上，有的在抽烟，有的在骂人，有的在聊天，有的在吐痰。当然无论他们是什么样子，目的都是相同的，那就是等待着拍卖的开始。那些将被卖掉的货物就坐在一个角落，低声交谈着。几个人中那个叫黑格的老妇最易辩认，虽然广告上说她只有60岁，可看起来要老许多，长期的苦力与疾病在她身上处处都留下了印记。她身边的就是那个叫艾伯特的孩子，是她身边的最后一个孩子了。当孩子们接二连三地被卖到南方去之后，她只剩下小艾伯特了。她不能再失去他，每当有人走过来打量他们时，她就把艾伯特紧紧地搂在怀中，惊恐地张望走来的人。
“不要太担心了!”一个黑奴说，“托马斯老爷说会设法把你们母子俩卖到一起的。”
“一定要跟他们说，我不是一点用没有的。我还能烧饭、洗碗、打扫房间呢，只要便宜，买我也很划算的。”黑格大娘举起双手，似乎要证明她说的话。
黑利先生是费了一番力气才挤到这些人前面的，他先是走到那个老头前检查一番，先是嘴巴和牙齿，再看了看他的动作，还捏了捏他的肌肉。一遍复杂的工作完成后，他又对另一个黑人重复了同样的动作。最后轮到那孩子，他特别关照地扳着他的手指看了看，还让他跳了几下。
“老爷，要买就把我们一起买下吧!”老妇人焦急地乞求，“我们是要在一起的。老爷，我身体还结实得很，我还能干很多活——”
“能种地吗?”黑利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就打断了她的话，“说得倒挺像回事儿似的。”他没再多说就叼着雪茄走出人群，他已打定了主意，只等拍卖开始了。
“这些货如何?”一个男人问黑利，他似乎非常希望得到他的意见。
“那几个年青的还不错，那个小的也值得买。”黑利吐了口痰。
“那孩子是要与那老女奴一起卖的。”
“那可不行，看她的那些老骨头，能有什么油水。”
“你不打算买她吗?”
“傻子才会买，谁会要个又老又瞎的瘸女人?”
“也许她并非真的那么没用，还可以干上两年的。”
“我可不干这种傻事!”黑利很是轻蔑，“我已经看好了，把她白送给我，我也不会要。”
“但她似乎与她的孩子分不开，他们大概要把她们搭着卖呢?”
“没准儿有人愿意花钱，但绝不是我，我可是买那孩子去干农活的，买了那老太婆只能是个拖累。”再不会有比黑利更有立场的了。
“她会大哭大闹的。”
“一定的，这些黑鬼总是那样。”
忽然人群中起了喧闹，这才打断黑利冷冰冰的话。那个拍卖商来了，他是个小个子，脸上有与黑利一样的神情。
“快!孩子!快到妈妈这儿来!”黑格大娘见了那拍卖商便一把将艾伯特揽入怀中，她仍在幻想着，“他们会把我们一块儿卖掉的。”
“依我看，妈妈，他们不会的。”孩子的话似乎更可信些。
“一定要在一起，不然我可怎么活?”她的声音都变得沙哑了。
拍卖人终于召集大家开始拍卖了，人们让出了空地，交易就顺利进行了。广告上那几个年轻的男奴很快就以高价卖出了。人们的购买欲仍是那么高涨。
黑利的收获不错，两个黑奴都被他买下了。
“你，到你了!”拍卖人一边喊，一边用槌子敲着艾伯特，“快点，让客人看看你的灵活劲儿。”
“老爷，把我们一起卖吧，求求您啦，老爷——”老太婆哭喊着，死活也不肯放弃她的孩子。
“滚开!还没轮到你!”黑格大娘的双手被粗暴地推开，她的孩子则被推到了台子上。人们又一次听到了绝望的哀号，可那并不能减少他们买这孩子的欲望。他长得匀称，行动又灵活，这样的好货色岂能放过?台下总是五、六个人一同喊价，加价声音已经压过了母亲的悲鸣，一直到拍卖人手中的木槌敲响后，台下才略为平静。这次幸运的又是黑利，那孩子已经被带到了他的面前。
艾伯特是被刚刚的叫价吓到了，他只是回头去看自己的母亲，可怜的人浑身颤抖地伏地痛哭。
“老天啊!把我也买下吧——我还能干活——不然——我还不如去死。”
黑利先生可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最后的拍卖很顺利，刚才与黑利说话的那个人花很少的钱就买下了黑格大娘，人群也就随之散开了。
留在原地的只有那些被卖掉的可怜人，他们都围在悲恸欲绝的老妇人身旁，试图安慰她。
“老爷说会给我留一个的，他答应过我。他答应过给我留一个的——”她除了重复这些话，再不知能说些什么了。
“向上帝祷告吧，他会保佑你的。”最年长的黑奴劝着她。
“上帝根本不会帮我的。”
“妈，不要再哭了，别哭了!”孩子不愿再让母亲悲伤，他宽慰地说，“你是遇到了好人家的。”
“那又能怎样，艾伯特，我只剩你一个孩子了，为什么老天都不能留给我?”
“过来几个人把她拉开吧!”黑利等得不耐烦了，“哭有什么用，早晚要走的。”
可怜的母亲仍然死死抱着儿子不放，可她怎么也抵不过几个青年的黑奴，最终她只能放手了。她的新东家领她走了，一边走还一边安慰她。
“好啦!”黑利掏出手铐铐好刚到手的三个奴隶，又把手铐串在长长的铁链子上，之后他就出发到监狱去接我们可怜的汤姆了。
几天以后，黑利先生带着他的货物安安稳稳地乘上了俄亥俄河上的一条轮船。这才只是个开始，沿河而下的路上他的财产还会不断的增加，因为在沿岸的几个码头上他还存着不少汤姆这样的上等货。
我们的主人公乘坐的是艘很华丽的轮船，一如它的名字叫做“美丽号”一样。船上的星条旗在明媚的阳光下迎风飘扬，甲板上满是衣着讲究的绅士淑女。他们人人都是那么的愉快，脸上没有丝毫的痛苦与悲哀。当然也有例外，我们不要忘记黑利的那群奴隶，他们只能与其他人的货物堆在一起，不满地交谈着。
黑利先生的心情不错，他认为货物们也该如此，“伙计们，都别哭丧着脸，高高兴兴的多好。你们放心地跟着我，绝不会吃亏的。”
“是，老爷!”这是黑奴们的习惯，虽然谁都知道他们心里不快活，心里想着被迫离开的母亲、妻子、孩子，谁还能快乐?尽管他们答应服从老爷，可也没办法立即照办呀!
“最可怜的是我的老婆，”广告上的那个约翰说，“她还不知道我被卖的事情呢!”
“她现在在哪?”汤姆问。
“就在离这儿不远的一个旅店里，”约翰很悲伤，“真不知这辈子还能不能再见到她。”
约翰说话时，脸已经被泪水打湿，那泪似乎与尊贵的白人所拥有的看不出什么两样。汤姆的心里也被勾起了思念，他实在想不出话来安慰约翰，还有他自己。
上等的船舱是个快活的地方，一家人能够在一起，孩子们能够在父母面前快乐地嬉戏。
“妈妈，”一个跑到底舱的顽皮的男孩奔向母亲，“下面有几个黑奴被铐着，都是一个人贩子干的。”
“好可怜!”那位母亲叹息着。
“什么事?”这是个好奇的夫人。
“这艘船的底舱有被贩卖的奴隶。”孩子的母亲答道。
“还被链子拴着呢!”孩子比划着。
“谁能想到，光天化日之下竟有这等令人感到耻辱的事!”另一位太太说。
“这也不是绝对的。”这是那个坐在特等舱口的高贵的太太的话，她悠闲地做着针线活，不时地看看身边正在玩闹的一对儿女，“我是见过南方的黑奴的，他们过得蛮不错的。就算给了他们自由，也未必能过得更好。”
“是呀，确实不错。”刚才的太太说道，“被迫离开妻子儿女的日子确实应该过得不错吧，太太?”
“这样当然过不好，可恐怖，这样的事并不多见吧?”又一位太太参加了讨论，她边说边审视着一件刚做好的婴儿衣服上的花边。
“这可是最常见的事儿了，”头一位太太满脸的诚恳，“在弗吉尼亚和肯塔基，这种事司空见惯。太太，想想看，如果有人夺走你身边的孩子，你还能快乐地生活吗?”
“怎么能拿我的感情与他们的相提并论?”尊贵的太太脸上露出了不快。
“也难怪你会这么说，你一定一点儿也不了解他们。若是你和我一样从小就生活在黑奴中间，那你就会知道黑奴也是人，也和我们一样有真挚的、强烈的感情。”
“真的吗?这我倒没想过。反正我觉得现在的生活最适合他们，自由对他们来说没什么好处。”那位太太似乎厌倦这种对话，打着呵欠作着总结。
“这些黑人就是低人一等的，上帝的旨意告诉我们，他们就该是我们的仆人。”再没有比这位牧师的话说得更明白的了，身上的黑色衣服，更显得他的庄严肃穆，“圣经上写着迦南当受诅咒，必为奴仆的奴仆。”
“圣经的意思真是这样吗?”牧师旁边的大个子问道。
“这是不容置疑的，上帝出于某种神圣的原因指定让非洲的黑人戴上枷锁成为我们的奴隶，我们不应该不服从他的旨意。”
“这样说来，我们都该听从上帝的召唤去买黑奴了。”那人转过身问站在炉边的黑利说，“先生，这是天意，我们应该这样做，你认为怎样?”
“我们都该顺从天意，黑奴也该服从自己的命运，他们生来就是为了供我们买卖，受我们差遣、虐待的。兄弟，这个理由看起来不错吧?”那大个子并没给黑利回答的机会而是继续说下来。
“我可没想过这些道理，我干这买卖只是为了赚钱养家。谁如果规定这么干不对，我洗手不干也就是了。”黑利专心地听完大个子的话，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