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忽至。
昭阳殿内,却是暖气逼人,金色的幔帐从空中逶迤垂下,幔帐内的人可看清幔帐外的情形,而幔帐外的人休想窥探到一丝幔帐内的情形。
“皇后娘娘,你为何将小亲王的寿辰交给那个贱人办?这不是又给了她出风头的机会么!臣妾瞧着她诡计可多着呢……”
白筠埋怨道,她对如曦总有惧怕之感,连她的姓名都不敢提。
那日庭前侮辱后,她便知道,自己在**需要一个依靠,恰在这个时候,皇后伸出了援手。
“你不明白——”皇后抱着今日新养的猫,金錾祖母绿的指甲套拂过猫身上绒绒的毛,突然不知怎么地,小猫一声惨叫,狠狠地抓了皇后手臂一把,跑出了殿外。
“娘娘可以伤着?可要传召太医?”白筠急忙上前问道,“这畜生,让梧桐把它扔了吧!”
皇后撩起刚刚猫抓过的地方,脸上露出诡异的一笑:
“你看,这畜生狠狠地抓了本宫一把,却未伤到本宫分毫呢——它不过只是一只畜生而已,以为抓到了本宫的痛处,没想到却是一层皮也没划破呢!”
“臣妾不明白——”白筠道。
“本宫将这猫抱在怀里,摸着她的毛,旁人万分宠爱,旁人看来是荣耀,可却是——”皇后缓缓抬起手来,指甲套上一根细细的银针,上面已然发黑。
白筠瞬间呆了,果不其然,那小猫还未跑出乾坤殿,身形就已经开始摇晃,不出几步,就倒了地上,喵呜了几声,口吐黑血,没了气息。
“娘娘的意思是——”白筠吸了一口冷气,试探地问道,“下毒!?”
“你还是想得太浅,”皇后一叹,将银针扔入乌金痰盂之中,“且看着吧!”
姜氏,你培养起来的人果然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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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妃向如曦道了谢,早早地带了念祎回了重华宫。庆贵嫔也托了有事,与静妃一同离去。只剩晚照和如曦二人在翰宛亭,忽见狂风大作、秋雨将至,两人便命沉香和玲珑回宫请轿辇过来,两人坐在翰宛亭的石桌前,依旧说着话。
不过一会儿,雨就大了,雨珠连成串子从亭盖上滑下,朦朦胧胧的雨帘之中,雾气渐起,连人影也难看清了。
如曦笑道:“看来我俩是在这儿困住了,一时半会儿是回不去了。”
说话间,一个人影往这边跑过来,溅起一路的水花,如曦看那身形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是谁。
直到那人影跑近,如曦才发现,这不是殿选时和瀛轩抢如曦的燕王瀛祀么?
现想来,必是因为穆致远和瀛祀交情甚厚,因此穆致远才托了他帮这个忙。
那人影跑进亭内,并未看到亭内有人,用手抹了抹额头,然后一个劲儿地甩着身上衣服上的水,如曦和晚照连忙起身请安道:“见过燕王,燕王吉祥。”
瀛祀抬头,眼神扫过面前两人,道:“免了免了!”说完看了看自身上完全雨水浸湿的衣服,颇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叹了口气,埋怨道:
“这下可好了,母后巴巴地留了一件韦国进贡的荆绸鹤氅给本王,颜色如此艳丽,要被这雨水淋坏了可如何是好!?”
瀛祀生得面若傅粉,星眸剑眉,鼻梁高挑,一看便是贵族子弟,一点也不像长年征战,久经沙场的样子。语气中更是却透着一股活泼调皮的气息,比起爱着板着脸的瀛轩,瀛祀一点也不让人惧怕。
如曦笑了笑,递过一方手帕:“王爷不必担心。您让仆妇洗这鹤氅时,往水中放一点盐,稍微清洗一下,然后放到通风好的地儿,断然不会掉色的。”
晚照也打趣道:“王爷只管听如曦的吧,她鬼点子多着呢!”
“果真?!”瀛祀抬头,仔细看了看眼前的少女,年纪尚幼,可行事之中自有一番高贵自然的态度,惊讶道,“你不是如曦吗!?”
“是啊——”如曦从容答道,转而道,“王爷只管如此交代仆妇就好,一定没问题的。”
瀛祀这才松了口气,拿着帕子擦了擦脸,帕子上沾了水渍,瀛祀也不还给如曦,直接欲把帕子收到袖中:“下次给张新手帕给你,这张本王用脏了。”
“不可以!”如曦道,脸上的神色微微变了变,刚刚没注意到,把碧竹留下的那方帕子递给了瀛祀,瀛祀刚欲收进袖子时,那方竹子恰好落进了如曦的眼中。
穆苡死前,就将那方帕子埋到了冷宫的院中。
那些练舞的深夜,如曦无法入睡,就去冷宫之中转一转,把那一寸一尺的绝望之灰刻入自己的心中。
那方帕子,还依旧埋在那里,装在红木雕花的盒子里,上面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如曦捧起手帕,心中竟然是那么难过。
那是在**之中自己唯一全心全意相信的人啊。她却在自己最绝望的时候离开了,留下一方手帕。
可,她到底是自己的姐妹啊。
还好……
“为什么呢?不就是一方手绢吗,这么小气!”瀛祀撒气似的说道。
“那——”如曦顿了顿,“是我妹妹留给我的!”
手帕落入晚照的眼中,晚照的身形晃了晃,声音不禁颤抖起来:“你妹妹?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不提也罢。”如曦的眼神一下黯淡起来,“不过她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
瀛祀见面前的少女艳若桃李,可神态之中的伤心却是那么明显,也不再为难她,把那方手帕递回给如曦。
如曦福了福道:“谢王爷——”
雨淅淅沥沥,没有停的样子。不一会儿,沉香和玲珑请了轿辇来了。晚照让自己的轿辇先送了瀛祀,而沉香来报,说皇上宣如曦去乾坤殿,因而如曦只得先去了。
留下晚照一人。
“是我妹妹留给我的——”
晚照独自坐在翰宛亭内,喃喃地重复着如曦刚刚说过的那一句话,眼睛已然红了。
果然是她!我果然没找错!是她回来了——
妹妹。她竟然是把我当做姐妹的。
我却没有陪她走过最后一段时光,这一世,我要好好保护她,不能让任何一个人伤害她!
可——她现在的模样,分明透着浓重的戾气,她看得出她的眼神,她并不相信晚照!她只信自己!
那就默默陪在她身边吧。总有一天,她会敞开心扉的。她轻声一叹,雨越发浓稠,透着深深的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