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门的人身形高大,白发飘飘,是二十多天前随同世子前往蜀中的祖先生。
木离华愕然说:“先生缘何在此?”
祖先生神采依旧,罕见地朝木离华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口中却说:“老夫来杀蜀王。”语调如白开水般平淡,仿似杀蜀王就如捏死只蚂蚁一样容易简单。
木离华身躯一震,哑然失色。
祖先生淡淡说:“七天前,王爷一行六十余人,在荆襄平原被五百铁骑围杀。王爷,王妃和世子都自刎而死,老夫背着郡主突围不远,即被追上,为免郡主受辱,不得不亲下毒手。”
武功到了祖先生这种级数境界,不是聚众围殴就可稳致其于死地的,还要配合地理情势,若其一心想逃,实难留住。但偏偏一来祖先生要照看郡主,顾此失彼;二来身处平原,面对五百骑兵难以力敌,除非是天神下凡。
木离华虎目含泪:蜀王以酒色侵蚀楚王后,仍不放过,还要斩草除根,确是狠毒。但自古皇位之争,无不是兄弟阋墙,骨肉相残,蜀王终不例外。
祖先生又淡然说:“老夫逃出重围,又催动秘法,日夜兼程,赶在敌骑前回到武昌,是要乘蜀王无备,出剑为王爷报仇。”
木离华难以想象祖先生当日经历了怎样惨烈的一场生死追逐血战。
祖先生从怀中摸出一柄通身晶莹剔透、手掌大小的细剑,双目射出沉湎怀念之色,低头看了一会,才递到木离华面前,柔声说:“这是老夫师门信物,烦请闻正转交老夫师弟。”接着说出地名,是在黄河以北的吕梁山。
木离华泪眼朦胧地接过,举袖擦干眼泪后,发现祖先生已消失不见。
大惊下扑出门外,不小心被门槛绊倒,膝上一痛,突然醒来,这才发现自己是从床上跌下。
竟然是一场梦?
正惊异不定之间,吴祈从外推开房门而进,口说:“二弟,宴时将至,要出发了。咦,这是何物?”说着从桌上拿起一物凑到眼前就着灯火细看。
木离华看去,心头狂跳。
在吴祈手中的是柄通身晶莹剔透、手掌大小的细剑,不是方才梦中祖先生托他转交的师门信物,还能是什么!
木离华阵风般从吴祈身边掠过,伸手夺过不知由什么材质制成的细剑,丢下一句“王府凶险,不要参加宴会”,出门而去,留下满脸莫名其妙的吴祈立在原地。
赶赴王府的路上心急如焚。
刚才那一幕绝对不是梦,怀中的细剑就是最好的证明。
不知道祖先生用了什么方法,令他如在梦中,真实而虚幻。
入到王府,大门后的开阔广场高结彩栅,其上悬着各色花灯,不下千盏,辉煌灿烂,炫目迷人,照得内外亮如白昼。
过了彩栅,再往前十数步,地上铺有厚毡,厚毡一直延伸到主座。主座设在通往主建筑群的台阶上,背北面南。蜀王居坐其上,正满脸笑容地在接受以严序为首的一众益州文武的恭贺,益州文武之后是等待恭贺的荆州官员。
由于赴宴人数众多,蜀王索性设宴于广场。
广场上人头涌涌,挤满了华衣锦服的男女宾客,欢声笑语,一派喧乐喜闹景象。
这时还未开席,宴会还要好一会儿才正式开始。
木离华停住脚步,心头茫然。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匆匆赶来。
祖先生刺杀蜀王为楚王报仇,难道自己要阻止不成?
更不可能告知蜀王,助蜀王对付祖先生。
若祖先生得手,蜀王被刺,城中必然乱作一团,益州将领狂性大发下,领城外铁骑入城杀掠,自己和义兄势孤力薄,难保公主三女平安。
当年石扬镇白老六被杀,失控的义军屠镇的血腥一幕令他心惊。现枕于城外的可都是正规军,论破坏力和杀伤力只会更加可怖。
蜀王身边必是遍布好手,戒备森严,又有严序这样的高手在场,祖先生未必能够成功。而祖先生抱有死志,必是至死方休,否则亦不会托以要事。难道他可以眼睁睁地看着祖先生被围攻,最后力尽陨命于此?
我来了有什么用?
怎么办才好?
怎么办才好!
心内正自煎熬间,身边的银色光波突然传来一种奇异的精神状态。
这种精神状态平淡如水,清澈透明,毫无杂质,不为外物所动,恒古稳定。
木离华大骇,转身朝精神状态的来源看去。
同一时间,正对蜀王恭贺的严序亦心生感应,转过头来,讶然朝彩栅处看去。
一人负手站在彩栅下,背对花灯,高大的身形在身前地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
没有人知道他是何时出现的,亦没有人留意到彩栅前有这么一个人,仿似这人从开始一直就在。
木离华感到那种奇异的精神状态开始产生快速变化,以一种令他难以理解的方式向四周散播。
严序如临大敌,护在蜀王身前,运气说:“来者何人?”声音高而不亢,袅袅传遍全场。
场中宾客都随着严序视线投往的方向,好奇地朝彩栅处看去。
彩栅下的不速之客没有回答,背后花灯璀璨,正面隐在黑暗之中,显得神秘无比,高深莫测。
蜀王对严序无比信任,见他面色凝重,如临大敌的样子,知道来了劲敌,便示意身后侍卫去作布置。
侍卫应诺离去。
场中宾客开始低声议论来客身份。
一名男性宾客走出人群,去到来客身前说:“严将军问你话呢。你是何人?有请柬么?”
来客如座石雕,毫无反应。
那宾客被全场数百人看着,感到面上无光,气恼下伸手去推。
然后,他才伸出的手自肘而断。
断手落往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