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无不胜的蒙兀人突然撤军,让欧洲诸国国王大感意外,同时又惊疑不定,以为蒙兀人又玩什么花招,直到确认蒙兀人退到罗斯东南境内,渡过窝瓦河,进入钦察大草原,悬着的一颗心才彻底放下来。
蒙兀大军风尘仆仆,抵达玉龙赤杰时,已是初夏,又是近一年的时间过去了。
木离华离城十里迎接凯旋的大军。
等到日头上了中天,远处尘烟滚起,无限人马到来。
一众久侯劳累的官员纷纷站直身体。
十数骑簇拥着一人,由远而近。
木离华远远看着别苏坤,心中第一时间联想到的就是当年他初抵禾临,面见贵始可汗时,贵始可汗年轻十岁的摸样。
两年不见,别苏坤身型更加雄壮,气度更加沉稳,双目精光闪闪,打量人有如利刃,面上短须青硬,就如跟跟钢刺。
木离华迎上前去,朝安坐马上稳健如山的别苏坤行礼道:“末将见过大王子。请节哀!”
紧随身后的一班官员齐身行礼,跟着木离华同声道:“下官参见大王子。请大王子节哀!”
别苏坤面露哀容道:“诸位有礼。”
接着道:“各位久侯了。请随本王入城,一切仪式从简。然后各自回府歇息,下午照常办公理事。”
说罢与木离华并马而行,身后一众将领官员知二人有话要谈,知趣地隔远相随。
别苏坤双眼直视前方,低声问道:“宗亲大会选举新汗。木将军对此事有何看法?”
木离华早有准备,口中答道:“此乃大王子家事,大王子可与家人相议。末将外臣,亲疏有别,不便多言。”
别苏坤却不理木离华的推脱之词,突然转过头来目光灼灼直视后者,语调不变,平静地说道:“我欲带兵直奔禾临,妥否?”
木离华心中一跳,面上却不改色,缓缓从容答道:“大王子既有主意。又何必再问。”
别苏坤深深注视着木离华,似在研究对方话中真假,见木离华在自己的逼视下始终面不改色,还回视过来,一副神色坦荡、置身事外的样子,只好悻悻作罢。
他刚才打定主意,无论木离华答“妥”或是“不妥”,都将借题发挥,夺取木离华的职权,将他投闲散置,岂料对方轻描淡写地就应付过去,令他有力难施。
毕竟,木离华与别哲过于亲厚,又在军中有不低的威望,即使争取不到,也要让他保持表面上的中立,竖起一面风向旗,好让军中将领看清形势。
别苏坤又继续直视前方,头颅扬得高高的,眼神坚定有力,但眉宇时松时紧,不知在想着什么,令在旁暗中观察的木离华暗自心惊。
一路无话,将近城门时,别苏坤突然一笑,旋又迅速敛起。
木离华见了,眉角一跳。
大队进了城池,官员百姓简单地为别苏坤接风洗尘,欢迎大军凯旋,饶是一切从简,也花费了个多时辰。
次日,别苏坤召集城中官员,询问这两年辖下治政的情况。
木离华作为代理最高长官,自然成为重点的询问对象,但他本就不通政事,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虽然别苏坤和他比也是半斤八两,但昨夜在心腹智囊的指点下,恶补一番,有所小成,问得木离华差点答不上来。
散会后,别苏坤还拉着木离华赞扬一番,木离华心想,还未回到禾临,这汗位之争就开始在自己身边上演了。
谁叫他是殷仲德的侄子,而别哲又是殷仲德的外孙呢。
别苏坤在玉龙赤杰停留了半月,任命由沙马尔罕赶来的呼拿八为两地最高长官,监治花刺子模,并安排好具体事务,便领军踏上前往禾临的归途。
大军走了两个月,到了西秦,别苏坤会合了别勒固数万人马,一共十万,并未依照军令,而是一同开往禾临。
十万大军又走了两个多月,离禾临五十里下寨。
是夜,一骑飞至军中。
竟是别哲!
别哲臂缠黑纱,高持金色鹰牌,径入中军大帐,众莫敢拦。
别苏坤和别勒固正在帐内,突闻帐外一人朗声道:“大汗有令在此!别苏坤、别勒固出帐听命!”
二人先惊后怒:惊的是别哲竟敢孤身前来,怒的是别哲竟敢假传汗令。
别苏坤当先出账,只见在火炬的照耀中,别哲昂然挺立,右手持着一个卷轴,左手高举金光闪闪的鹰牌,在其身后军中诸将环立,睹物思人,都目露哀痛,尊敬地看着他手中代表大汗最高权威的金色鹰牌。
随后出账的别勒固怒道:“别哲!你好大胆,新汗未立,哪里来的汗令?你竟然敢假传汗令!”
别哲高声答道:“前统领慎言!此乃大汗遗命,何有假来!”
别勒固顿时语塞。
别哲环顾四周一圈,高举金色鹰牌,朝别苏坤大声说道:“请诸位进帐,恭听大汗遗命!”
在场中诸将的注视静待下,别苏坤顿感进退失据。
应不应该冒险,让别哲进账宣读遗命呢?若遗命不利于他,如何是好。但又不能当众驳斥,因为诸将都是从西征的狼卫军中提拔起来的,都是年轻的一辈,追随贵始可汗征服西域,取得了无比的功绩荣耀,心中早将贵始可汗奉若神明。光看他们敬畏地瞧着金色鹰牌的的眼神,就知道贵始可汗虽死,余威犹在。
而自己虽说领军攻入欧洲,但很大的一部分功劳都是由木离华和老将克赤建立的。克赤能征善战,劳苦功高,如今在军中的威望不做第二人想,军中将领多是他的子孙辈;又追随贵始可汗数十年,自然是忠心耿耿,不偏不倚,不遗余力地执行贵始可汗的遗命。
想到这里,别苏坤不禁朝克赤看了一眼,见人群中克赤手按兵器面无表情,心中顿时发冷:父汗当年将克赤留在我身边听用,莫非就预见有今日之事!
不禁对贵始可汗心生畏惧。
这时别哲再度高声说道:“请诸位进帐,恭听大汗遗命!”
别苏坤无奈,只得说道:“请汗使进帐,宣读大汗遗命!”
然后他感到场中诸将都暗中松一口气。
在高举鹰牌和卷轴的别哲带领下,众人众星拱月般把别哲迎进帐去。
别哲站到主座之前,环顾一圈,见众人单膝下跪,低头静听,才拉开卷轴,朗声读起不知是真是假的贵始可汗的遗命来。
遗命只有两件事情:
一是分封汗王。将玉龙赤杰并钦察大草原、罗斯西南部领土封给别苏坤;原西域地界并西秦领土封给别勒固;
二是令三位王子参加宗室大会,选举新汗。
虽然遗命并无提及别哲,但有点头脑的将领都知道,这汗位必属别哲无疑:大王子和二王子得了天大的好处,唯独漏了三王子,依照大汗生前的一贯作风,这汗位还不是三王子的么?
众将起身纷纷朝二人恭贺,别苏坤和别勒固一阵气闷,却又难以发泄。
别哲收起卷轴,放下鹰牌,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平静地道:“父汗临行前还留有家书,让别哲和二位兄长同读。”
诸将都停止了恭贺,场中一时静了下来。
别苏坤和别勒固冷冷地朝别哲看去,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别哲双手捧着书信,毫无畏惧地与二人对视:“只别哲一人在此,二位兄长尚有何惧?”
一直静观其变的克赤突然发话:“谨遵大汗遗命!”示意众将出账。
别苏坤看着众将出帐,突然大悟:自己已经在最后的考验中失败了。
以父汗一贯的作风,必然不会将克赤这步暗棋告知别哲,这也是对自己和别哲最终的考验:看别哲是否有这种扭转不利局势的能力;看自己是否能敢于冒险,击杀别哲。
克赤不过是这种考验的一个保险,同时也是代表贵始可汗在对自己做最后的考察。
若自己在别哲进营的时候,就将之击杀,即使众将反对,亦有克赤出面弹压;同样,在别哲有机会宣读遗命后,克赤就负起了保护别哲的使命。
是别哲胜出了!
别哲在情势不明、面对自己十万大军进逼禾临的情势下,敢于孤身一人夜闯军营,宣读遗命,勇毅果断,而自己思前想后,优柔寡断,就远比不上对方。
别苏坤拉了一把犹在瞪着别哲的别勒固,平静地说道:“请三弟拆书一观!”
木离华随着众将出了中军大帐,随后帐门放下了,阻隔了视线,克赤没有出来,而是留在了帐中。
数天后,别苏坤、别勒固、别哲和一些宗亲将领前往五十里外的禾临参加延迟了一年有多的宗室大会,选举新汗,克赤留守军中。
两天后,结果出来了:别哲为新任的大汗。
一同留在军中等候消息的木离华百百思不得其解:为何别苏坤声势浩大、气势汹汹地领兵前来,却虎头蛇尾,临阵弃戈,成就别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