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狩三年的初春,长安的冰雪还未消融殆尽,春华殿中一声婴儿的啼哭永久地打破了白雪赐予这个宫廷的长久寂静。
李夫人的儿子出世了,想必这一刻让她经历了十个月的长久等待和无数的欣喜吧。
作为**的主人,婴儿降生之后所行的喂乳之礼是我的职责,虽然有些不是滋味,但是那新生的婴孩毕竟还未曾被这污浊浸染。
第一次走进春华殿,在床上的那张娇媚的脸庞因为生产的痛苦而现出半分苍白,没有了往日的的红润和光泽。我带着宝珍和几个侍婢走到她的面前。她礼节性的做出行大礼的架势,眼光却十分的吝啬。我上前拦住,“不必行礼,你身子虚弱,好生调养。”
她依旧没有回话,又躺在床上。我并不介意她的不屑,至少她是在孤独的面对新的生命,没有丈夫的喜悦。也就是在此刻,这女子享受着我隐藏在心中的丝毫的同情。
就在我身后,陛下跟着进来。在宦者的宣告后,明显的光亮充满了李夫人的双眼,那里充满着女人的期待,和我当初一样的期待。
我迎上去,“陛下算是来了,喂乳之礼不可缺了陛下。”他看着我,用一种新的目光审视我,然后就是莫名的微笑,给人一种不可言明的感觉。
他走到李夫人的榻边,看着在母亲怀里安睡的婴孩。身为父亲,这种骨肉亲情是与生俱来的,毕竟血浓于水,此时的那种亲昵让人看着温馨。
“陛下,该行喂乳之礼了,这是人间五味,陛下为小皇子选一种吧。”他拿起小匙。
“先尝尽这人世的甜酸苦辣吧。”选了酸的那碟。
想着当初,他为据儿选的是那种苦味,告诉他为君者应当遍尝人间疾苦。他的选择就是他的态度,我无需为这个襁褓中的婴孩担忧,倒是床榻上在极力述说自己痛苦的女人充满了贪婪和期待。她眼光中燃起的希望足以激起我的防备,如果有一天我要真正掌控这个**,这个女人就是最大的障碍,她对自己的人生要求的太多,欲望过盛,已经是掩藏不住了。
我抱过还在熟睡的婴孩,抚摸着他稚嫩的脸庞,笑着,想着:孩子,你是无辜的,不要让你母亲的贪婪害了你,生在皇家本来就已经是一种挑战,我现在可以期望的只是自己潜意识里的仁慈会把持住我的行动,不让我伤害到你。
李艳担忧的看着我,慑于陛下不敢说出口。
我将孩子交给陛下,眼神注视着那女人。
“陛下,臣妾还有琐事要忙,李夫人刚刚生产,陛下要多加关爱才是,臣妾告退。”我收收衣袖消失在飘着奶香味的殿里,为了一个纯净的生命,我愿意暂且给予,也只是这一刻。
一个月后,纯净的雪渐渐融了,但是宫中还是被一种微寒包围。溪边的桃花开了,溪中渐渐有了声响,又是一个生意盎然的初春。
早在一年以前,陛下就在上林苑中开拓了水域,谓之“昆明池”,教习水战,这天正是水池的落成大典。据儿在陛下的带领下来到水载着的战船上。
我深知他有意带着据儿感受大汉兵力的强大,可是,站在岸上的我并不想让自己的儿子成为一个戎马天下的皇帝,他的父皇已经为他开拓了大汉的疆土,他只要勤政爱民,让大汉朝恢复许久的平静就可。
我已经看到过太多的鲜血和白骨,不想我的儿子还是踏着无数人的生命在维护自己的权利。
这些年来,已经不敢妄谈自己的善良,在权利的倾轧和争夺中,唯有沾满鲜血才是通往生存的唯一大道。这是连年的战乱和动荡带给大汉的生存法则。我只是希望现在的一切罪孽由自己承担,将来据儿的天下,要尽是善良和光明。
战船上阅兵过后,陛下来到我的身边。
“陛下,小皇子的满月之礼就在今晚,陛下万勿忘了。”
“朕知道,你且筹备,我带着据儿去就是了。”他完全不理会我的在意,一心在据儿的身上。
握着据儿的手,将这千军万马展现在他的面前。
我笑着转身走了。
暮色降临之后,春华殿中一片繁华,身着华服的李夫人满意的抱着刚刚满月的婴孩脸上洋溢着恣意的笑和无法掩饰的喜悦。我早早的在那里等待陛下。他依旧带着据儿,并未换掉戎装就走进了春华殿。
李夫人看到这情景,脸上有些僵硬,用余光看着我。
我没有在意,起身迎了上去,“陛下,据儿还是呆在臣妾身边吧。”
他并未放松手上的力道。这正是我预想的,经历了上次的生死,据儿已经将他的心满满的占据着。坐在正位上的他依旧拉着据儿的手,我没有再次请求,我甚至高兴于现在的场景。
乐声开始了,这次又是李延年的曲奏。自从上次他对李艳的极力推荐,我就已经无法将这个乐府总管等闲视之。
这曲子还未奏上一半,李艳就凑到陛下的面前,“陛下,李乐官特意为皇儿做了此曲,小皇子听了,想是甚合心意,您看,都笑得合不拢嘴了。”陛下凑近一看,马上抱在怀中。
那婴儿真的生的可爱,像极了陛下,我也这样在心中感叹到。
看看我的据儿,八岁大的他也是英气勃勃,我却也是不减的骄傲。
“陛下,皇儿还未命名,臣妾请陛下为皇儿赐名。”她娇媚的恳求到。
他认真地想着,“就叫刘髆吧。”
“臣妾谢陛下赐名。”那低垂的眉眼之中平添了几分得意。
“陛下,李延年为此次晚宴更是精心的筹划,倒是煞费了一番心思。”
陛下笑着:“李延年,朕的皇儿似是喜欢你的曲子,今日,朕封你为协律都尉。”
“李延年谢陛下封赏。”
女人就是这样,抓住你的笑脸,你给了她这样,她便会得寸进尺,向你要了那一样。我在陛下面前与众不同就是因为我什么都不请求,什么都不为自己争取,因此,他确实更加想给予我一切。
如果说这样做,过去是因为无心这一切,现在是不屑于这些的卑微,只因为我的目光只停留在更加长远的未来。
宴罢,回到椒房殿中,思儿早早就在座位上等我,我刚刚踏入殿门,她马上迎上来:“皇后娘娘——。”
“思儿,你是我的女儿啊,虽然陛下还未在朝堂上宣告册封诏书,那不过是形式上的事情,不要这样叫我,那样不就生分了。”
“诺”她含着热泪,用娇嫩的声音喊道:“母亲——”
我已经不第一次听到这种呼唤,这明显有些生硬的一声竟然比宜儿当初的呼唤更加的让我激动。
我拥过她,“我的好思儿,母后要补偿你从未得到的母爱,要守护你一生。”在朝堂之上,陛下颁布了册封公主的诏书,思儿在我的带领之下,在众人面前接受跪拜。她很紧张,一路上紧紧地拉着我的手。
此时的我不会再向当初册后大典上一样的胆怯,畏惧的躲在陛下的身后。见惯了生死的我可以坦然面对荣耀和血腥,因为我还要给别人依靠。
下朝之后,在殿中为思儿试穿新裁制的衣服。
“李夫人到。”
她迈着缓缓的步伐走了进来,脸上不见了那日的苍白,倒是斗志昂扬。从平阳公主家和她第一次相见,她身上的某种气焰就已经让我对她产生了排斥。现在的她又冒名进宫,而且为陛下生下了皇子,地位骤然提升了许多。虽然未曾向那个狂妄的王夫人一样对我言语相加,可是长久的默默无闻更是让我感到不安。
从她进宫以来,一直被凶险环绕的我还是在祈求宁静,所以多次无意于她的傲慢。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她来亮出她的底牌了。
“李艳参见皇后娘娘。”
“起来吧,都是姐妹,何必拘礼。”
我在展示自己的风度,尽力压制一场血雨腥风。
“谢皇后娘娘。”
“近来——”她打断了我的话。
“贱妾听说陛下新封了公主,倒是来给皇后贺喜的。”
我看着思儿:“思儿,来拜见李夫人。”
思儿向她行了大礼,“思儿参见李夫人。”
“不敢,不敢,李艳为公主道喜,哟,倒是我大汉的后裔,虽然沾染了不明身份的匈奴血统还是风姿绰约。”
思儿愣在那里,没有出声,想必这句话已经让她不敢面对了。
这句话直直刺进我的心里。我走到那得意的女人面前,“李艳,你是在质疑陛下的女儿,质疑我大汉公主的身份,思儿是我陛下的女儿,自然有陛下的英气,岂容你来诋毁?”
我大喊道:“来人啊,这大胆的李夫人污蔑公主,廷杖二十。”她没有求饶,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小的物件,用红绸包裹着,慢慢拉下红绸——
我冲口而出:“罢了,你们全都退下。”
宝珍看出了我的心意,带着思儿走出了大殿。
此时灯火通明的殿中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我们相对站立在原地,可是眼光却在对峙着,仿佛已经在心中展开了战争。她手中拿着的正是若干年前在公主府中吹响过的牧笛,赵晋的牧笛。
我看清后,眼前尽是赵晋死去时的样子,原来我的心中一直不曾忘记他。
李艳走到我的面前,自认为拥有底牌的她在我的面前恣意的放纵着。
“皇后真是健忘,这是那男子的牧笛,可惜,这俊伟的男儿竟然死在你的面前。”
李艳笑着,露出一丝假意的惋惜,接着说道:“痴心的他或许还以为那个卫子夫还是平阳公主家的歌姬,不想,为了权利和地位,竟然狠下心来忘记旧情,给那个人所有的冷漠,以致他死在你的面前。”
“闭嘴,大胆——”
“我是很大胆,但是我至少对得起爱过我的人。”她扬起衣袖,将牧笛抛在我的面前,嚣张的走开了。
我握紧了双手,“对得起?卫子夫对得起爱我的人?对得起。”辨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对赵晋的种种一直被我的潜意识刻意地逃避,但是我承认,毕竟是曾经的美好,那样的难以去除。她知道一切的秘密,这就是她嚣张的理由。看来一切的事情并不是我想的那样简单,但是有一件事情很明了,只要是她在,**就永远不会安宁,为了欲望,我们必然有一天会针锋相对。
拾起地上的牧笛,藏在袖中,我一直告诉自己,不要让自己因为被别人抓到痛处就放弃抵抗,懦弱是那个只有小女儿****的卫子夫,而我是大汉的皇后。一味的退让只能让自己失去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