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陛下的留宿,椒房殿上的阳光成为了宫中最为明亮的。大汉朝短暂的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宫中大小宴会不断。
多年以来深居在宫中的王太后的身体每况愈下,许是大限将至。自从丞相田蚡去世之后,王氏一族失去了朝堂上有力的依仗,渐渐退出了显赫的外戚之列。自那时起,王太后成为了王氏家族最后唯一的依靠。陛下念是自己的母亲,便不得已给了田蚡的儿子一个闲职,将他供养了起来。这也成为了王太后唯一的安慰。
太后有病在身,作为**的主人,我每日问安,侍奉汤药,安排一切。看着眼前的老妇人一天一天的衰弱下去,心中也是阵阵酸楚。
这一日,我带着据儿来看祖母,卧在病榻上的她那样慈祥的看着眼前的孙儿,用枯槁而无力的双手抚摸着据儿的头,看着他专心嬉戏的样子,眼角带着一丝安慰。
平阳公主这几日更是不曾出宫,一直在身边侍奉,她看着王太后,说道:“母亲,据儿像是又长高了些吧。”王太后点了点头,毫无力气的说道:“平阳,南宫何时回来啊——”她的眼中深切的期盼仿佛要将这厚实的宫墙穿透。
“母亲这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将你的姐姐送上了去往匈奴的喜车,是我,是我断送了她的幸福。”
平阳公主跪在她的面前,眼中含泪:“母亲,妹妹若知道母亲的思念,必定不远万里回到母亲的身边。”
我沉默着,想到当初送走张骞时陛下提到南宫姐姐的失落,看着现在王太后眼中的晶莹,感叹啊,在这深宫之中就算掌握了万千的权利也无法愈合心中许久的伤痛,这是帝王之家的无奈:亲情,爱情在权利的诱引之下竟然变得那么隐蔽而且遥不可及,在这里的每段人生即使光鲜亮丽了一世也带着难以弥补的心灵之殇。不过是洋溢于表面的浮华和快乐,不过是沉积在心中的悲悯和思念。
王太后将眼光落在我的身上:“子夫——”
我赶快凑到她的跟前:“母后,臣妾在这里,臣妾已经叫人去请皇上了。”
她紧闭双眼,“我等不到彘儿了,先帝已经在我的面前微笑了——”她的眼光中泛出一丝甜蜜。
“子夫,我去了以后,这**就交给你了,你是大汉的国母,太皇太后离去前就常常训诫说道,这**本来就是皇上的安身之所,**女子必然不能把持朝政。可是——我没有控制住自己的心,为了自己的家族,甚至不惜断送自己和彘儿的母子深情,将田蚡扶上了宰相之位——田蚡的死让我看清了自己的贪婪———”
她明显很吃力,伸出手拉着据儿的小手。
“子夫,我知道你从来没有我的贪心,甚至不屑于宫廷的争斗,但是你是皇上的正妻,大汉女子的表率,这**之中人人尽是机关算尽。只有你置身其中才可以保全这一切。就算不为了自己——就为了我的彘儿,你也要学会如何掌控争斗,如何保全陛下,如何保护未来的君王——”
她大口喘着气,“我,我——天佑彘儿啊————”
宫外传来了“皇上驾到”随着这声音的传入,王太后的手无力的垂了下去。
我静静的闭上了双眼,泪水滑落腮边,转身看见愣在那里的陛下,他呆滞的双眼饱含着痛楚,用缓缓的步幅走到王太后的身边,跪下——沉默——
不知所错的我将头垂在他的膝上,强忍泪水。
“陛下——”他用手紧紧地攥住我的手臂,那力道正是他的心痛,那时那刻,只有我可以感觉得到。
宫中举行了盛大的葬礼,宫中又是素服一片,哀嚎之音处处可闻。
战事停止了,举国吊丧。
我跟随陛下拜别王太后。这位凭借智慧和隐忍母仪天下的女子结束了她或许在人前光鲜亮丽的一生。她走了,留给了大汉王朝一个又一个不可预知的未来。王氏家族随着这位荣极之人的离世永远的远离了大汉的权力中心,退出了大汉王朝的历史。
窦太后走了,窦氏灭了。王太后的离开带走了属于王家的富贵和荣耀。外戚只剩下卫氏一族,因为卫子夫仍旧是大汉朝的皇后,陛下还暂且留在卫子夫的身边。
行过大丧之礼,我跟随陛下来到正殿,他将所有的奴婢遣出去,偌大的正殿只有我们两个。
我站在刚刚关闭的大门旁侧,他背对着我走向宝座。毫无往日的生气,坐在那里,望着我“子夫,到朕身边来。”这一声如此的熟悉,他不再叫我皇后,不在疏远我了。册后的那天,他说过同样的话,做过同样的动作。只是这情景和语气已经相差甚远。
我迟疑着,“陛下——”看着写在他脸上的无尽悲伤,我无法抗拒,走上前去。他猛地拉过我,将头深深埋在我的怀里,就像一个寻求温暖的孩子,那样的无助。
我抚着他的头,那种伤痛深深的印在了心中。此时唯有沉默可以疗伤。一个天子的无奈就是他无法承担命运给予的无奈。我将头甩向殿顶,此刻的大汉朝要让一个女子撑起,仅仅在此刻,我的陛下会从悲伤之中奋发,如雄狮般唤醒所有的力量,荡平一切。
许久,他将头抬了起来,我的衣服已经湿透。谁知到,此刻,他浸湿的,不仅是这衣衫,更有我的心。
殿门敞开,迎接我们的是大汉的晨曦,将要驱散不久前我们心中的一切不快,带走一切存积依旧的阴暗。
三个月的休战期结束了,三个月里,陛下一直静静的睡在我的身边,此刻的他还在依靠我,依靠我给的温暖。
我是那样欣慰着。
过去的一年间,守着清冷的宫殿,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可以这样拥着他宽厚的臂膀睡去。
现在的他竟然这样不可思议的躺在我的身边,我心疼他的伤痛,倾尽我全部的温暖让他不再被冰冷的心灵恐吓。
一个女人不求回报的付出只可以给他最爱的人——那个被期望可以一个相许一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