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贱之家，世易时移
“又是个薄情寡信的人，天下男子俱是这般模样。”
这是母亲不知第几次在我们面前哭诉着我们的生父和她的情人郑季的薄情。这一年，我十三岁，我生活在这样一个家里，两个同胞姐姐，大姐名儒，二姐名少儿，我是最小的，得了子夫这样的名字，说来还是我出生时，母亲在悼念亡夫，本希望我是个俊朗的男儿好承继卫家的香火，让母亲以子为夫，不想又是个女孩，但模样还算俏丽可人，总算给了母亲几分安慰。
我们的生身父亲在我还未来到这个世界上时，因为忙于生计，在一次上山伐木的路上掉下山崖，早早的丧了命。我还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弟弟唤做卫青，本是母亲与情人郑季生下的孩子。母亲本想依仗卫青的身份进了郑家做个侍妾也好。只是为自己的寻一个容身之所来慰藉晚年的孤寂。不料那郑季本来就是一个游手好闲之徒，凭着正妻刘氏的家族才得以享有宅邸和下人的侍候，刘氏自恃家底丰厚，嚣张跋扈，甚是强悍，对母亲早已经恨之入骨，又哪里容得下我那俏丽的母亲。母亲本有的幻想和希望也都破碎了，只是守着我们几个，仍旧寡居着。卫青四年之前和亲生的父亲郑季生活，但是他的生身父亲竟然让他睡在马棚之中受着寒风的欺凌，享有和家中的下人一样的待遇，刘氏对他更是百般虐待。母亲舍不得自己的孩儿受到这样的苦楚，将他接到身边照料。
卫青现在随我们的姓氏，皆为奴籍，和我们一起生活在母亲做事的平阳公主府里。公主为人谦和，从驸马过世后就一直热衷于排练宫廷歌舞，侍弄些花草，并以此来打发寡居的时间。公主对姐姐们的机灵甚是欢喜，再者大姐卫儒从小就有妖娆的身段，清秀的眉目，自然是平阳公主身边最受宠的侍婢，二姐聪颖过人，也是风姿绰约，杏眼桃腮，这些都继承了我们的母亲的清丽长相——母亲虽然已届中年，但是明眸皓齿，一副小妇人的娇羞模样。我的年纪尚小，每每羡慕姐姐们得到的丰厚赏赐，所以一直希望有一天可以成为公主身边受宠的奴婢，一来为了报答公主对家人的恩惠，再者得到些赏赐好孝敬母亲而已。
我的小弟卫青虽然只有十二岁，但是明亮的眸子，纯黑的头发，高于同龄人的健壮身材，让人充满了踏实可靠的感觉。还记得刚刚从郑季家中被接来的路上碰见了一位云游的方士，他看见卫青时惊叹着说：“这毛头小儿，是埋没在烟尘之中的神兵天将，日后一定贵不可言。”这番话只是被当做玩笑之语，一个奴才出身的男子，纵使有万般英勇在这贵戚当道的世间也难以出人头地，但是却是母亲渴望改变现状的唯一希望。当了一辈子的侍婢和被抛弃的女人的我们的母亲她唯一的期望就是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温暖的家园，有一个她可以安身立命，停留安慰的地方。现在的她只能寄希望于还未长成的这些子女们了。
平阳公主体谅我们孝敬母亲的心意，也是尊敬这位为平阳府奉献了辛劳的苦命妇人，重活自然不会让管家交给她去做。由此我和姐姐们还有青儿甚是感念公主的恩德。再加上公主为青儿安排了马夫的行当，让他喂养平阳府中最好的马匹。须知青儿爱马如命，尤其对公主府的宝马更是爱惜尤佳，自然每日尽心的劳作，对公主更是尽心。我从小因为家人享受到公主的恩惠，在心中尤为感念她的赏赐，除了每日在神灵前为这位善良的贵人祈求幸福，更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报答她对卫氏的恩宠。
平阳公主是当今皇上的长公主，还记得前几日，公主甚是伤心，南宫公主从匈奴送来的信让公主深深的思念起她远方正在饱受大漠风沙和粗鲁匈奴单于的南宫妹妹。南宫公主和平阳公主均是当今的皇后王氏所生，她在和我一般大的时候就被嫁给了匈奴的单于做了阏氏。每一个大汉的女子自幼深知匈奴是还未开化的民族，去往大漠就是葬送了一生的幸福。身为公主尚且无法主宰自己的幸福，或许这就是身在帝王家的无奈吧。
想来平阳府中现在不也是仅有公主一人在忍受着寡居的悲苦命运吗。平阳公主的弟弟就是当今的太子——刘彻，这位未来的天子最近刚刚大婚，迎娶了景帝姐姐馆陶长公主的女儿——陈阿娇。民间更是盛传着“金屋藏娇”的故事。
皇家的联姻尽显豪华和气度，大婚当天，巷道交错尽是喜气，家家张灯结彩，有如逢至佳节一般。还记得远远的在宫门口见到了在华丽的辇车中傲气的翁主，即将成为太子妃也就是未来的皇后的陈阿娇。这街市上每一个女人都羡慕如此遥不可及的拥有，但是她们只是旁观之人而已，我身在公主府的日子里对深宫的斗争早有耳闻。
此时的汉朝经历了诸侯的叛乱，时时饱受着匈奴的欺凌和践踏，向来强调休养生息的汉景帝在母亲窦太后道家——无为而治思想的影响之下，奉行着自高祖以来对匈奴的和亲政策。天下更是在皇族刘姓氏族和以窦太后为权利中心的窦氏外戚的掌控之下。景帝近年来身体大不如前，时常罢朝，因此朝堂上的势力也在蠢蠢欲动，渐渐的对少年的太子有了更多的关注。刚刚成年的他或许在不久的将来就要扛起大汉的天下，他的母亲和王氏及其外戚或许即将掌控大汉的天下。汉朝的权利更迭又将带给这个表面富庶和平却暗藏着内外忧患的国家怎样的未来。
作为一个身为奴婢的女儿家，身份尚且不及一个常人家的女儿，倒是因为身在平阳府内，反而对家国天下有了一番男儿家的担忧，许是照顾青儿久了，看到他每每气愤于从街市上听来的匈奴扰边的消息，深有体会罢了。可是女儿家的心思还是在女红上的，正值豆蔻年华的我近来竟然添了些许女儿家的情思。或许是二姐少儿和霍家公子的缠绵让我早早的对男女之情有了向往，也或许是母亲的絮叨让幼小的我对情字充满了好奇。日子这样一天一天的过去，我们都在一天天的长大。
太子的大婚过后的一天，公主召集了所有的年龄在十八岁以内的侍婢去前厅，让大家站成一排，公主在我们的面前走走停停，似是在挑选什么。听管家说公主是想要挑选几位品貌出众的侍婢擢为上等的歌姬来训练。想到可以穿着舞女飘舞梦幻的裙装，展现轻盈的舞姿，又可以展现百灵般的歌喉，心中充满了渴望和期待。和其他的姐姐并排站立，我的身材明显瘦小了许多，此时竟然在心中埋怨起母亲为何没有给我俏丽的容颜和妖娆的身段。公主走到我的面前，定了定睛。
“你叫什么名字？”
我忙跪下“启禀公主，奴婢卫子夫。”
“怎和我的侍女少儿眉目之间有些相似。”
“启禀公主，卫少儿是奴婢的二姐。”
她在我的身前仔细的端详，我始终低着头，手更是在颤抖，或许是期待又或许是紧张，只见公主对管家点了点头，我好像看见了希望，公主让我转一圈，我照着公主的话做着。
就在第二天我得到了梦寐以求的成为歌姬的机会，得到公主赏赐的华美飘逸的歌姬服装的那一天，我高兴的穿上了这期待已久的美服，二姐更是第一次为我束上了发髻，为我涂抹上女儿家用的香份，看着铜镜之中的我，深深的明白了公主选择我的原因，此时的我已经不是那个瘦弱的女孩儿，而已是一个明眸皓齿的美人了，母亲的优点姐姐们的身段都被我毫无遗漏的继承下来。在管家的带领下来到前厅，俯身下跪接受公主的训诫：“你们是我从府中的众多奴婢中精心挑选出来的歌姬，以后要跟随我府中的乐师练习歌舞，你们在我府中的不短了，务必深知本宫对你们寄予的厚望，万万不可懈怠。”“诺”，一众歌姬齐声答道。从那一天开始我和姐姐们一样有了很多的赏赐。
在随后的两年里我们每天都会在琴房练习各种古曲和名乐，跟着师傅学习舞步从基本的跳步到繁琐的回旋步。在这两年里，我的身材渐渐的不再单薄，和其他的姐姐并排时渐渐的由不起眼变得出众。我的琴艺进步神速，舞姿更是曼妙绝伦。这都是我平日里多加练习的结果。由于机灵和寡言，我也受到了公主的特殊待遇，她让乐师特意为我谱曲，并叮嘱我多加练习。我感念公主的大恩，自然勤加练习来报答她的恩德。
公主她甚是喜欢我，让我和姐姐们一样成为了她的贴身侍女，带着我出席各种高官贵族的宴会并让我在宴会上献出舞技，夜深人静时更是与我姐妹相称，向我倾诉她心中的无奈寂寥和寡居的凄冷。看着这雕梁画栋的卧房和眼前的仍旧明艳动人却眼含悲伤的大汉公主，想到薄命的驸马曹寿已经走了几个年头了，这些年公主就是在这样的孤寂和清冷中度过的，想到这里不禁心生一种悲凉和感慨。这就是大汉的公主的生活，倒还不如平常的女儿家来得幸福。那一刻，我才从她冰冷的床榻和聊以摆脱宽大的房间给予的恐惧的布偶人上看见了光鲜亮丽的大汉公主背后的凄苦，也是从那一刻，我开始担忧和恐惧自己的未来，情窦初开的少女在为自己幻想并期待一个此生不渝的佳话。对着月亮，子夫许下了那个十几年后看起来十分幼稚的心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