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外,十里亭,一辆很是朴素的马车渐行渐近,最后在亭子边停了下来。
随后,两个八九岁左右长相不俗丫鬟打扮的女孩儿掀开车帘探出头来四下里张望了一番,发现此刻路上竟然没有行人,亭子里也是空无一人的,这才挎着个食盒儿或提着两个小凳子,踩着马车夫早已放好的杌子下了马车。
一阵风吹过,女孩儿们不禁缩了缩脖子,虽说已经进入了春季,可是这倒春寒还是很冷的,更何况这附近空旷旷的,没有什么遮拦,就更让人觉得寒意逼人了,若是要想这天热起来,恐怕要过了端午才行了。
最先下车的丫鬟见外面如此冷,便急忙转身朝着马车里说了几句话,原来车里还有人。等到车里的人似乎回了话之后,那两名丫鬟这才施施然的走进亭子,将手中的小凳子端端正正的放置在亭子中间,又把食盒给放在了小凳子中间。
等做完这一切,这两个丫鬟才走出了亭子,站在马车下不停的朝着长安城的方向张望,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路上的行人渐渐开始多了起来,偶尔有几个路过的人扭过头来仔细打量着一旁马车下的这两个小丫鬟,眼前也是不由的一亮。
日头慢慢爬高了许多,温度也渐渐暖和了起来,就在她们等了将近大半个时辰之后,从不远处长安城的方向便有一队骑兵快马飞驰而来,为首的人一边骑着马一边嘴里不停呵斥着,提醒路人靠边避让,为随后而来的车驾队伍清道。
路人纷纷退让到了一边,更有甚者干脆在路边停了下来,想要看看热闹。
没一会儿,长安城方向的大路上便是车轮滚滚,马蹄踏踏,四百北军官兵身着铠甲,手执长矛,踏着整齐划一的步伐缓缓行来,在他们中间行着一辆装饰精美的宫车,车后跟着乌孙使者的马车、陪嫁的宫娥太监以及一辆辆用来搬运嫁妆的马车,浩浩荡荡,显得气派非凡。
“南宫公主车驾,无关人等回避,叩拜接驾!”负责送亲的官员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口中高声唱道。
路人听后纷纷跪倒在一边,低着头竟不敢瞄一眼。
十里亭旁的马车此时也似乎抖动了起来,只见车帘一掀,从里面钻出一个六岁左右的女童,在丫鬟们的搀扶下,踩着杌子迅速下了马车,朝着南宫公主车驾的方向行来。
“站住!公主车驾,不得上前!”眼见那女童快要走到跟前,几名北军士兵迅速将手中长戟横于胸前,挡住了对方的去路。
“大胆,这是武安公主!特地赶来替南宫公主送行的,公主的路你们也敢挡吗?”那女童身边的一名丫鬟见状,叉着腰指着眼前的一名士兵横眉呵斥道。
那士兵听后也不敢做声,委屈的仰头看了看身后不远处的那个送亲官员,似乎在寻求他的帮助。
“停!”那名官员也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抬手吩咐送亲的队伍停下休整,自己则急忙下马迎上前来,朝着刘璃便拜:“末将陈嘉拜见公主,公主长乐无极。”
跪在附近的几个路人此刻也听得真真切切,有一两个好奇的竟然悄悄抬头往这里偷看起来。
好家伙,今天运气怎么这么好,一出门竟然遇见了俩公主,回头可有的吹嘘了!
“陈将军,你怎么会在这里?快快请起!”来人正是刘璃、巧云和锦风三人。
“谢公主!”陈嘉低着头苦笑了一下,却没敢答话,自从去年在晁府的事件中走脱了两个孩子,并且至今没有捉到,景帝便开始对他有些不待见起来,这一次更是分派了这么一个吃力不讨好的任务给他,看来他的仕途也算是到头了。
“陈将军,本公主想要见见皇姐,麻烦你通报一声。”刘璃点点头道。
“公主且稍等!”陈嘉一拱手,便急忙转身,疾步走到了南宫公主所在的宫车旁,朝着里面小声通报了起来。
车驾原本行驶的好好的,不知为何却忽然停了下来,这让南宫公主不禁有些个好奇,后来外面似乎有了一些骚动,然后她便听到陈嘉在宫车外小声的说道:“启禀南宫公主,武安公主求见。”
“快扶我下去!”南宫公主因为刚刚大哭了一场,显得有些疲倦,此刻正躺在自己贴身宫女湘绣的怀里闭目养神,所以一听见陈嘉的话,她便立马坐了起来,着急忙慌的说道。
南宫公主在湘绣的搀扶下踩着杌子下了马车,老远便看见刘璃站在那里朝着自己微笑。
“阿璃!”
“南宫阿姊!”
两人一见面便双双迎上前,手拉着手,泪眼婆娑起来。
“南宫阿姊,你快别哭了,你看看你,眼睛都肿了,一定是刚才在车上就哭过了吧!”刘璃虽然心酸,却也不能光惹南宫公主伤心不是,于是强忍着眼泪,撑着一副笑脸,拉着南宫公主往十里亭里走去,“走,先跟我进亭子里去。”
此时的十里亭外,早已被陈嘉吩咐北军士兵团团围住,以确保两位公主的安全。
“南宫阿姊,来,先坐下!尝尝妹妹的手艺如何?”刘璃看着南宫公主在小凳子上坐下,这才打开了中间放置的食盒儿,原来里面全是她亲手做的糕点。
“这是馒头吗?怎么这么小?”南宫公主拿起筷子夹起一个捏成了小兔子形状的“馒头”,咬了一口:“真香!里面甜甜的,夹了什么了,竟然还是热的呢!”
“这是奶黄包,里面夹的是鸡蛋黄兑牛奶调制的馅儿,好吃吧!”刘璃见南宫公主赞不绝口,不禁笑得眯起了眼睛,又夹起一旁的桃酥,递到南宫公主嘴边,“上次我让阿彘带回宫的桃酥,听他说阿姊很爱吃,所以这次就多做了一些,而且除了桃花口味的以外,还有其他的好多种,我还自酿了些桃花酒,给阿姊带在路上喝,阿姊算是第一个品尝的人,可千万不要嫌弃啊!”
“怎么会?你这么有心做给阿姊吃,阿姊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嫌弃呢!这些东西我都会好好收着的,今日一别,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尝到你做的美味点心了。”说道这里,南宫公主神情有些黯然,亭子里的气氛也似乎惨淡了不少。
“巧云,快把我给阿姊准备的礼物拿来!”刘璃不好接话头,于是故意岔开话题。
巧云见刘璃唤她,便和锦风两人一起合力抱着事先准备好的长方形漆器木箱走了进来。
“阿姊,我知道你喜欢音律,不过此去乌孙路途遥远,你在马车上不好抚琴解闷,所以我就找人给你专门打造了一把琵琶,这样你就可以在马车上弹奏解闷了。”刘璃一边说着一边打开木箱,从里面抱出一把琵琶,递到了南宫公主手中。
“琵琶?”南宫公主摩挲着手中的乐器,显得很是爱不释手,她见过类似的乐器,可是这一把却又不同,它的样子更为美观精巧一些,琴弦也多了。
南宫公主拨动琴弦,清脆的音符顿时如珠玉般的倾洒而出。
“真好听!”南宫公主停下手欣喜的看着手中的乐器,扭头对着刘璃感激道,“阿璃,谢谢你!”
“阿姊,你这说的是什么见外的话,你这次是去西域乌孙国,又是出嫁这么大的喜事,阿璃我本就应该给你准备一份贵重的大礼,不过我知道阿姊看不上那些黄金玉器什么的,况且我想表达的意思那些东西也根本不适合,这才送了这么一个琵琶给你的。”刘璃将身下的小凳子往南宫公主的身边搬了搬,执了她的手道:“我知道阿姊心中的苦,也知道阿姊心中的挂念与不舍,我定会尽全力,替阿姊照顾好大姨的,也请阿姊安安心心的出嫁,开开心心的过好往后的日子。”
“我会的!”南宫公主点点头,眼泪却不争气的落了下来。
“阿姊莫哭!阿璃知道你极具音律天赋,所以想请阿姊和阿璃同谱一首歌,也好做个念想!”刘璃抬手帮南宫公主擦去眼泪,笑着说道。
“好!”南宫公主微笑着一口应承下来,端起琵琶幽幽的弹奏了起来。
良时不再至,离别在须臾。
屏营衢路侧,执手野踟蹰。
仰视浮云驰,奄忽互相逾。
风波一失所,各在天一隅。
长当从此别,且复立斯须。
欲因晨风发,送子以贱躯。
嘉会难再遇,三载为千秋。
临河濯长缨,念子怅悠悠。
远望悲风至,对酒不能酬。
行人怀往路,何以慰我愁。
独有盈觞酒,与子结绸缪。
携手上河梁,游子暮何之。
徘徊蹊路侧,悢悢不能辞。
行人难久留,各言长相思。
安知非日月,弦望自有时。
努力崇明德,皓首以为期。
悠扬的琴声和婉转的歌声从亭中飘出,顿时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大家在惊叹这首诗的同时,不无为这一对即将分离的姐妹感到惋惜,也为了这对姐妹间的情谊而感动着。
刘璃记得这首诗是东汉时期某个人写的,具体写诗的是谁,她已经忘记了,她此刻只晓得这首诗讲述的就是送别的情景,于是便照搬了过来。
她知道这样抄袭不好,但是她不想南宫公主为了大汉牺牲了自己之后,没有一个人知道她,记得她,她希望大汉的子民们都能将这个女子为他们所作的一切牢牢铭记于心,所以才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一曲唱完,姐妹俩手拉着手,很是默契的站起身,双双走出了十里亭,往南宫公主的宫车那里走去。
身后的巧云锦风两人见状,快速的将亭子里的食盒儿收拾好,然后交到了亭外湘绣的手中。
“阿姊,有了这首歌,我们的姐妹情谊便永不会变,有了这首歌,全天下的人就不会忘记你所付出的一切,阿璃更不会忘记你!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好好照顾自己!”刘璃送着南宫公主上了车驾,仰着头嘱咐道。
“嗯,我会的!你也要好好保重!”南宫公主点点头,抱着琵琶转身掀帘入车,那个用来装琵琶的漆器木箱自有宫人帮她抬着放在了后面的马车上。
“公主请多多保重,末将这就要告辞了。”一见到两位公主走出亭子,陈嘉便很有眼力劲儿的跟在了后面,此刻也顺便对刘璃行礼道。
“嗯,一路小心!麻烦陈将军好好照顾我阿姊!”刘璃微微颌首,忽然又转念道,“对了,我有几句话要嘱咐乌孙使者。”说完,便扭头走向了那使者所在的马车。
使者听说武安公主来给南宫公主送行,此刻也早已下了车来,准备去拜见一下,没想到武安公主竟然自个儿过来了,于是急忙行礼。
“起来吧!”刘璃不冷不热的说道,看起来有些不太高兴。
不过说实在的,她对这乌孙使者确实没什么好印象,人家一来就生生拆散了人家好端端的母女,让她和南宫阿姊从此无法见面,叫她怎么能高兴呢?
使者讪讪的笑了笑,对着这个公主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回去告诉我姐夫,让他好好待我南宫阿姊,千万别亏待了她,委屈了她,要不然,我这个小姨子一定会不远万里去乌孙国找他的晦气!!”刘璃看着这个貌似呆呆的使者,气不打一处来,丢下一句说狠不狠的话,一跺脚扭头便走了,只留下那个使者一脸惊惶无措的表情望着她的背影,哭笑不得。
并不是刘璃不想吓唬吓唬对方撂些狠话,只是她并不了解乌孙国此时对大汉的态度究竟是怎样的,所以也不想因为自己给南宫公主添乱,但她更不想就此放过那个什么乌孙太子,于是就用小姨子的身份,说出了刚才的那番话。
望着南宫公主的车驾渐行渐远,刘璃使劲儿吸了吸鼻子,转身钻入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