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苍衣都不得不佩服艳色。她可以明目张胆地盯着月白看,已至连眼睛都不愿眨,说她一点也不害臊,她也可以理直气壮地说:“我可是要继任妖后的,一个妖后本该没脸没皮。怎么说来,欣赏俊美的男子也是一种不错的消遣。”
此言一出,足以见她的脸皮之厚堪比城墙,倒让苍衣无言以对了。只是想到月白若是得知绝命门的这个妖孽把他当成了消遣,不知道他会把艳色烹了还是煮了。
大病初愈,艳色还不能大幅度地活动,她也找到了借口不用跟着花娘学舞了。
一个人闷得发慌,她索性坐到清风坊外木阶的边沿上荡着双腿苦等苍衣从千山的书房里出来。连日来已旁敲侧击地打听出每日酉时月白会在翠草坪上教苍衣舞剑,她自然不愿放过这个接近月白的好机会。
苍衣今日也实在是晦气,千山师父看着她的小鸡啄米图一阵哀叹,让苍衣也跟着郁闷了起来。本想憋出几个句子安慰安慰他,奈何胸无点墨,实在是有心无力。
出得门来,她假装没看见木阶边那个窈窕的身影,径直走下了竹楼。倘若不是看她有病在身,苍衣或许还会推她一把,只是怕她还不能施展出轻功,一有个好歹担不起责任。
艳色疾步追上来也不将苍衣的冷淡放在心上,挨着她的肩向翠草坪上走去。
两人站在翠草坪上等了良久,月白姗姗来迟。艳色的花痴病又犯了,盘坐在草坪上目光随着月白的身影木然地移动。月白却一片坦荡,目不斜视,真比柳下惠还要柳下惠,当真是坐怀不乱之人。
以往月白教授苍衣都是让她以树枝代剑,今日也不知中了什么邪,动起了真格。自己舞完了一套剑法就扔了另一把剑给她,苍衣一个没接稳,剑就斜插进了泥土里,骇得她踉跄着退了好几步。
苍衣握紧了剑柄提心吊胆地舞起来,倒不是怕自己会有个什么损伤,就怕伤到了月白自己的下场会比死还难受。不过刚开始还心头惴惴,不一会儿便觉得越来越得心应手,渐渐地也就放开了手脚大大方方地舞了起来,尽显潇洒之姿。
正自我陶醉,忽听“呲啦”一声,月白的袍子被划了长长的一道口子,苍衣还不自觉,死都不愿相信是她自己划出来的。但看到月白停下动作,脸变得越来越黑,目光像箭一般射在她的身上,她也就不得不相信了。
还没等她道歉,艳色已经很狗腿地冲了过来,一副死了爹妈的样子焦急道:“袍子怎么破了,苍衣也太粗心大意了。”尔后又是明艳一笑,“不过没事,你脱下来我帮你缝缝吧,保准看不出痕迹。”
月白阴沉的脸色不变,但似乎也觉得说得有理,随手将外袍脱下来,却扔到了苍衣的怀里,仅着一件玄白色暗纹的宽松软袍边走边道:“你跟锦绣学了这么久的女红,想来这种小缝小补也难不倒你。”他擦过艳色的肩膀时又扯动嘴角淡淡道:“谁毁的就应由谁补救,不劳艳色姑娘你费心了。”
月白刚刚消失在视线里,苍衣将月白色袍子扔给了艳色,轻易抓住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光芒,“听见没,多用点心吧,你交给他的时候若听到他有何微词可直接骂他狼心狗肺。”
这一句话说得艳色一愣一愣的,只管不停地点头,“甚好,甚好。”
苍衣看着月白消失的方向暗揣:不过教了我几个花把势,我客气点称你一声师兄,还真把自己当师父了不成。在明月面前她多少有些被逼无奈的意思,整天规行矩步地行事,尽量让自己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尽量让自己把事情处理得圆滑些。但骨子里还是藏着股叛逆劲儿,如非必要她不允许有任何人以俯视者的姿态掌控她。当然,包括月白。
但是当艳色搂着一堆碎布片走到她面前时,她的小心肝情不自禁地战栗了一下。
正如曾经在琴房里发生的一幕,艳色总为自己的过失准备好了一套说辞,她壮着胆子道:“那个,我,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本来已经缝得很好了,但总不能满意。来来回回地拆了几遍线头便成这个样子了,呵,你多担待,但千万不要跟月白说啊。”
苍衣太阳穴又狠狠地跳动了一下。告诉月白?她是不想活了吗?
从辰时,苍衣就钻进了绣房,甚至借故连琴房都没有去。窝在里面裁衣缝线,好一阵忙活。月白曾经背过她,她将两掌放在面前比划着估略出月白的肩宽,至于他的腰身部分想到既是套在外面的衣袍,要求上应该也不会太严苛,有个几尺的出入也算正常。总之,一通自我安慰后,苍衣坦然了,以月白波澜不惊的性格,总不会出现暴跳如雷的样子就是了。
酉时前一刻,苍衣与艳色按时向翠草坪走去,行如蜗速,在百目林外恰与月白碰个正着。苍衣不敢怠慢,赶忙将月白色的袍子递过去。
月白将袍子披上了身,低眉看着松垮垮的双肩,粗大得甚是夸张的衣袍,脸色渐渐变得阴沉了,又见两只袖子也一长一短,长的已遮过掌心,短的却只及手腕,脸色就更加变得阴郁不定了些。
他的眉头不自觉地扭到了一起,不悦道:“缝个衣服要加这么多布料么?你莫要辱没了锦绣的手艺。”
事实就摆在眼前,月白明显地表达了他的不满,任苍衣以往有多淡定此刻也羞得想找个地缝钻下去了。
而艳色早已“哈哈”地笑出了声音,苍衣一个冷眼瞪过去,她立刻止住了笑,不过憋得差点背气而亡。
衣服不算太好,但自有其特色,起码也不算太糟糕,因为月白将这件袍子与另一件月色白袍轮换着穿在了身上。
这日,苍衣刚出清风坊,月白迎面而来,无缘无故捏了下她的脸光笑着又不说话。苍衣正待发火,见月白从腰上取下一个蓝色布包交到她手里。
苍衣挣扎无果,想起艳色也喜欢将她的脸捏得扭曲蹂躏得好生畅快,盯着近在咫尺的一张脸恨恨地想:没点武功只能任人捏扁搓圆,只待我有出头之日,就是将你们踢入地狱之时。
苍衣本想将东西扔还给她的,但见月白人已走远也只得作罢。月白前脚刚走,艳色后脚就奔了过来用力掐了把她的脸,好奇道:“他给你什么啦?”
苍衣斜眼瞪了艳色一眼,果然是对狗男女。走近一张石桌,里面五颜六色的米糕精致之极,形状各异。苍衣忍不住心虚了一把,他该不会看到自己曾朝亚医几案上的同种糕点多看过两眼吧?
她的身子好不容易才减下去,不想枉费了心血。于是做了个顺水人情,推糕点到艳色面前,道“这是她给你的,自己又怕遭拒损了颜面,才托我交给你的。”
艳色反问一句“当真?”还不待苍衣回答便已将糕点揽进了怀里,苍衣瞧着她眸光中的羞赧之色,且不说他能不能继任尹落雪,单在绝命门里,这个女人,前途无望了。
残阳如血,夕阳的余晖透过新竹投射下斑驳的光影,微风拂动翠绿的枝叶发出一片稀疏的“沙沙”响声。
三人正行于一片竹海内,苍衣和艳色分立于月白的两侧,三人并肩行在幽深的竹林小径上,气氛略有些诡异。
当之前月白偶然提到山原的另一面还长着一片茂密的竹林时,艳色的眼中瞬间迸射出了兴奋的光芒。苍衣问月白带她去看看可好?月白光笑着没有回答显出几分犹疑,这不免让艳色有些失望。苍衣突然也跟着附和了一句“我也还没去过那片竹林,不知道算不算门里的禁地,我且陪你去寻寻吧。”
她话是对着艳色说的,月白却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走在他们前面带起路来。
艳色对着苍衣好一阵挤眉弄眼的,她本想装作没看见,可艳色大有决不放弃的势头不断给她使着眼色。她终于烦了,识趣地放慢了步子看一男一女行在前方,比肩而行。
月白又长高了不少,艳色也越发俏丽可人,两人一个俊逸非常,一个婀娜多姿。画面美极了,当真算得上是一对金童玉女。
玉女?这个词儿蹦进脑海的时候,苍衣差点把自己给吓了一跳。啊呸!是金童妖女才对。可是没过多久苍衣就连跟在他们身后都后悔了,心里一个劲儿的就想像土行孙一样遁地而逃。
只见艳色止住步子,自怀中摸出一方洁净的蓝色布巾,故作羞涩地道:“你有心了,这布巾我洗过了,现在还你。”
她的声音甜得就跟蜜一样,听得苍衣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是个傻子都能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苍衣见月白太阳穴里的青筋跳了一跳,回头瞪了他一眼,可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没有被旁人看到。他回过头却是难得温柔地粲然一笑,凑近艳色的耳边说了些什么,只看见艳色的脸立刻跟猴屁股似的红透了。
苍衣功力尚浅还听不清楚他们的对话,但看口型仿佛在说:艳色姑娘何须言谢,你我情投意合,天生绝配,何苦装什么矜持,扮什么羞涩。
良久,两人就极为默契地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在了苍衣身上。
是夜,皓月高悬,月姨还没有归来。苍衣乍见床侧的木窗被轻轻掀了起来,月白的一张脸嵌在窗户里,他虚踩在湖面铺着的一块薄木板上,很是气愤地质问苍衣:“你是故意的么?”
果然是来兴师问罪的。对于装傻充愣苍衣很是在行,“你为何事扰姑奶奶清梦?”
月白对她的粗俗言语很是鄙夷,直截了当地道:“我不想招惹她,舞楼的女子名声也不太好。”
苍衣听得都想笑出来了,男子嫌弃女子轻浮,女子把男子当做消遣看成玩物,当真是荒唐至极了去。
“你看不出来吗,她只是心仪与你。况且你不是那种以世俗眼光看人的人,不是吗?”
“哼~~与我何干?”月白的口气甚是不悦,想了想又道,“又关你什么事了?”。
苍衣的脸上绽开一抹狡黠的笑容,不过也算不得夸张,“你也莫要摆什么臭架子了,尽快教我轻功,我便竭力劝导他不再纠缠于你。如何?”
她满意地看见月白心有不甘地点了点头,看着他借着湖面的浮板,轻灵得像一只水鸟一样提身上了岸边。
她心里不禁暗揣:月白会不会终有一天在执行任务时像千山一样因为惜命抛弃陷在重围中的艳色,然后与另一个人成亲生子,让艳色像明月师父一样耿耿于怀数十载。但细节上又经不起推敲,比如与月白成亲的女子会是谁?苍衣半天都想不出个好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