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烟风烟,你没事吧?”
“都湿透了,赶紧去换衣服吧。”
“哎呀哎呀,原来风烟也会掉到水里面去。”
“嘻嘻,风烟吃瘪咯……”
“好了,吵什么吵。”狭长的凤眼微微挑起,带了一丝睥睨天下的风华,随手便往自己身上扔了一个烈焰。周围的小童慌慌张张的散开了一点,都噤了声,眼睛直直的盯着那熊熊燃烧的焰火自上而下吞噬了她的每一寸衣裳。烈火之中风烟妖娆的眉眼越发显出一种夺人心魄的惊艳,宛如凤凰涅槃一般的大火燃尽,绯色的衣衫依然完整无缺,只有水汽荡然无存。
“不就是这么点事么,有什么好吵的。”风烟看着这群吵吵嚷嚷的小童责备道。
江蓠看着一大群小仙童挤在风烟的旁边,所有人都唧唧喳喳的围着她转,有些落寞的移开目光一个人往长生殿深处走去。她每天和鲤鱼打打闹闹的,对于全身湿透已经很习以为常了,若是在清渊殿她还会施了风息术用暖暖的微风将自己吹干,现在湿透的衣衫贴服在身上传来阴冷的感觉,她却一点没有想要晾干的意思。或许这样,她还会清醒一些。而且在这儿,她可以漫不经心的将水渍拖了一地却不会产生任何的不好意思。
毕竟这里,她生活了那么久那么久,她已经学不会收敛了。
在师父刚刚收留她们的时候,并没有这座长生殿。后来新任天帝登基,将帝居由北方的中宫移往了南边的昼宫,她们和师父才从北边迁居到了天河南岸,用最为平常的灰岩垒砌了这座殿堂。最开始的时候那个对住所并不上心的师父连个名字都没给殿堂起,殿内也都是空旷的一片。那时候她和慕语翻遍了人间的戏本,争辩了好长时间才最终决定给它挂上“长生殿”的牌匾。其后的林植装饰,也无一不是经过了她们的手,细细推敲过才布置出来的。
若是原先,她就是闭着眼睛,都可以指的出来哪一寸地方放着什么。这样的熟稔在漫漫的时光中已经浸入了骨髓,再也不能分割出她的生命。
只是千年前的那场剧变将殿中所有易碎的饰品都变为了碎片,她在经过院子的时候还瞥见角落里堆叠了一地的碎瓷器。那里的每一件,都曾经是她和慕语爱不释手非从凡间小心谨慎的运上来的。而更多金石木质的器件摆放的位置也早就重新经过了洗牌,大抵是后来的人收拾过的。
若是随便换个人来看,都只会觉得殿中整洁明朗,只不过太过简单单薄罢了。
偏偏是她,也只有她才能从这些安然的器物看出来这里曾经经历过怎样的洗礼。从那些碎裂的瓷器她可以料想当这里被闯入的时候,一定不曾被怜惜的对待过。而在狂风骤雨的颠覆之后,这里残存的物件才被他人在后来的时光中一点一滴的拾起,小心对待,重新安置。
明明是她最熟悉的地方,最熟悉的事物,只是重新的摆放一番,就足以让她陌生了。
“哈!”她走着走着,一袭绯色的身影突然从拐角处突然凑到她面前,一双乌溜溜的凤眼正对着她的目光,长长的睫毛几乎要扫到她的脸上去了,“怎么样怎么样,吓了一跳吧。”
“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江蓠有些迷蒙的望着她,缓缓的眨了眨眼才渐渐反应了过来。
“居然一点受惊的样子也没有。”风烟有些失望,勾魂摄魄的眼眸带着怨艾,楚楚可怜的让江蓠自己都快埋怨起自己怎么表现得这么淡定,“我脱身以后就发现你不在了,问了未晞才知道你到这儿来了的。然后……我就绕了道躲在这儿准备给你一个惊喜!”
风烟唇角一勾笑容明媚,挽着江蓠自来熟的就带她在大殿里转悠起来:“你刚来很多地方都不熟悉的,我抛下他们专程来带你四处走走的哦。你有没有进后园看?那里爬了满墙满墙的紫藤花,不过……嘻嘻,你肯定没有发现那里还藏着一扇小门。还有还有……”
江蓠不忍扫了少女的兴致,也就随风烟重温了一回她曾在长生殿布下的小机关,藏起来的小暗门。虽然这个红衣灼灼的姑娘时常坏心眼的故意诱导她踩陷阱,还在她每次“幸运”的避过时装作正打算介绍的样子,不过她还是喜欢看着风烟兴致盎然的模样。当然,更加喜欢她偷偷的失望闷气的样子。
风烟一边如数家珍般介绍,一边毫不避讳的讲着她坑害其他小仙童的事迹,似乎生怕没人知道她的斑斑劣迹。这个时常闹腾的家伙对于未晞的怨念十分深重,原因不过是因为那个淡定非常的少年从来没有上过她的当,让她的“一片辛苦”从来空付。
听着那些曾经熟悉的风景从别人的口中娓娓道来,江蓠的心情颇有一些微妙。那些停留在长生殿的小仙童们接手了这座颓然的殿堂,然后一点一点的将它修复齐整,日渐熟悉,正大光明的将这里变作了他们的地盘。她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后来者,而作为长生殿的半个主人流离,却是不得不掩埋在尘土下的身份。看着风烟那么骄傲而自然的介绍,她隐隐的有些酸楚,而又嫉妒。
等到她们上上下下逛了个遍的时候时间已经颇有些晚了,殿中的小仙童们都散得差不多了。暗蓝的颜色一点一点渗透了整个天空,长生殿里没有点灯,幽暗的光线拉长了最后三个人的阴影。
“哎呀,已经这么晚了呢。”风烟看看天色,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江蓠:“拉着你说了这么久,你回去的时候会不会被清玦上神训斥?毕竟,她们都说上神很……”
风烟皱皱眉,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妥帖的词语来形容这位地位崇高的仙人。
“清玦上神一直忙着自己的事情,想来也不会太注意我的行踪吧。”江蓠想到了那只一直嫌弃着清玦这个不称职主人的鲤鱼,安慰风烟的时候不觉露出一丝忍笑的神情,如此轻松的表现让风烟彻底相信了她的说辞。而夜寒上仙对于所有的雌性生物都是相当“宽容有爱”的,她倒也不担心风烟,只是还是回问了一句:“你不也这么晚么?上仙不会担心你么?”
“那只烂桃花?哼——”风烟面露不屑,眼神里全是鄙夷,“他自己哪天回了桃花坞我倒要觉得奇怪了。”
未晞静静的坐在一旁,待她们话别了才合上书站了起来。这时候江蓠才发现原来他也是在的。那样一个白皙清秀极为斯文的少年,按理说即使安静不语也是很容易让人注意到的,偏偏未晞的存在感相当低微,无论是原来的小童还是新来的江蓠,都是很容易就将这个眼皮底下的少年给忽视了个彻底。
离开长生殿以后江蓠却没有急着回清渊,反而在天河边游荡了起来。絮絮的涛声往往能给人平静下来的力量,但是这点却并不适用于现在的她。此时正是涨潮的时候,带着余温的河水渐渐的漫了上来淹过她的脚背,她却毫不自知的一味盯着河水中刚刚被淹没的一小块浅滩。
粼粼的星光在低沉的水声中飘摇不定,江蓠眼中的眸光却变得一片沉黯。她的呼吸与脉动变得极为幽微,不同于渐渐麻木的思维,她的感知变得异常敏锐。神识游丝一般一根根的抽离出去,漫散到周遭的空气中去。在潜意识的驱动之下,她竟然无意识的使出了自己曾经万分头疼的敛息技巧!
当她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从这种状态中脱离了,但是她却越发的警惕起来。她正是因为刚刚察觉到了有他人的存在才回过神来的,此时转身一看,冥暗的夜色中依稀可以望见远处伫立着的人影。她看不清那人的神情面容,却可以感觉到那种安静凝望的目光。
那样的目光,静谧深邃,仿佛穿越了悠长沉寂的梦境而来,带着多年如是的习惯使然。虽然完全察觉不到任何的企图,再无害不过,却不得不让她警醒。
然而眨眨眼,那人却已经消失不见。
江蓠回望了一样沉没在天河中浅滩的位置,想到那种意图不明的注视,最终还是决定不再逗留,早早回清渊殿去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