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蓠走的时候对于小浮云的负载能力很是惊奇了一番。她退离小浮云几步比划了一下密密麻麻堆叠起来的书本，竟是比她自身还要高上半个头。江蓠在内心小小的嘘唏了一下，还好瑶光帝姬没怎么难为她，长袖一扫就将几个书架上的书都抽离出来，码齐堆好了。
想起她方才与瑶光帝姬说得话，不觉脑子有些蒙了。也不知她是犯了什么浑这么大着胆子在帝姬面前乱说话。唔，帝姬现在还好没发作，她还是尽快撤了吧。
沐雨送了江蓠出门，回到后殿的时候却发觉帝姬不知道去了那儿。
沐雨在瑶华宫中转了一圈。瑶华宫里一向清冷寡淡，瑶光帝姬对于自己的生活也不甚在意，暖炉还是自她到了瑶华宫后才开始用的，至于熏香，却是从来没有过的。
能在瑶华宫嗅见了，一向只有寒意凛冽罢了。
然而今日里殿中却弥漫起一股紊乱而刺鼻的气息。
沐雨心头一凛，又奔回了后殿。伸手试探着推了推后殿角落中的一扇门，却毫不意外的没有推动。
瑶光帝姬方才帮着江蓠搬书的时候那么轻描淡写，却不想江蓠一走就将自己关在了小屋中了。
“帝姬，您怎么了？——咳咳。”沐雨有些急切的拍着门，呛鼻的气息不断的从门缝中溢出来。纵然沐雨在外间，也难免掩了鼻轻咳起来。
“帝姬帝姬，您到底在里面干什么？”沐雨拍在门板上的力道越发的重了，却丝毫没有唤起帝姬的注意。沐雨一边呛着一边试图将门打开，最后却是疲倦的滑下门板倚在上面低声的咳嗽着。
小屋里面没有窗户，若是不点灯盏，便是黑漆漆的一片。
瑶光帝姬抱着一个香炉坐在榻上，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只是抱着而已。
即使是这么黑，对于法力高超的仙人而言，要看清周遭，实在是一件近乎本能的事情。
本能到，即使瑶光闭上眼，也可以看见周围空空的书架，以及散落在地上，干净无尘的器皿。
如此清晰的视物，有些时候，竟然也会是一种苦恼。
镂空的香炉中杂乱的堆积着香料，偶尔从镂文中闪过一丝温文的暗芒。然而蜂拥而出的气味却没有斯文，浓郁却又各不相同的气息缭绕在一起，在狭小的房间中鲁莽的冲撞着。
这可都是她从清玦那儿盗来的残次品呢。
瑶光感受着手心微微灼热的温度，不经意的露出一个笑容。
那还是她第一次看见清玦笨拙的模样。清玦倒是面无表情好似毫不在意，她却自顾自的乐得和什么似的。
现在想起来，似乎偷笑的自己更傻一些。
最初的时候，她拉着父王的袖子，任性的打断他们的谈话。父王脸上的表情又是溺爱又是无奈，可是那个人，却淡淡的，好像周遭都不与他相关。
无谓得，让她觉得很是不爽。
想要捣乱……想看见他其他的表情……抱着这样的想法，她一次次的试探着他的底线。
然而他却永远都只有一个表情。她探寻得累了，竟然会觉出一种悲哀来。
即使周遭再喧嚣，他也安静如画，不动声色。
父王曾与她说，清玦是玉石所衍生的魂魄，惯于清冷薄凉，因而耐得住九天漫漫无尽的孤独与寂寞。
然而她却觉得，遥远如清玦，他有悠长久远的时光，有卓绝傲世的仙法，却连寂寞这种情绪，都不见得会有。都说君子如玉，然而再温润的玉色，握在手中的时候，却是凉的。
她比任何人都要期望看见，清玦上神有行差踏错的时候，有皱眉恼怒的时候。
她想要看他走下神坛，想要让他有除却淡然以外的神情。
即使那个人不是她，也可以。
瑶光帝姬埋着头，深深的呼吸。强烈呛鼻的气息涌入她的身体，她却像是没有嗅觉一般，连下意识的屏息都没有。
即使不是她，也可以。
瑶光帝姬在与清玦上神决裂之前盗取的残次品委实是有些太多了，几团香都塞进炉子里去，囫囵着一起燃烧，也还是烧了三天三夜。
打开门的时候一股浓重的烟气从屋子里涌出来，在一整个后殿弥漫开来，却还是有如粘稠得看不见五指的浓雾。
倦怠的倚在门边墙壁上休息的沐雨不觉拧了眉，原本就是浅梦，瑶光帝姬这么一开门，沐雨便猛烈的咳嗽着，竟是咳醒了。
沐雨一边用袖子掩鼻，有些不明所以的看了看周边的环境，最后将视线凝在面带笑意注视着她的瑶光帝姬身上。
“帝姬，您出来了？”沐雨还有些迷糊，语声含糊。
“嗯。”浓烈的雾气一点点扩散开去，瑶光帝姬殷红的衣装在略略稀薄了一些的雾中很是亮眼。
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是沐雨还是下意识的望了望小门里面，仰头望着瑶光帝姬道：“帝姬该烧的，都烧完了么？”
“是啊。”帝姬的心情仿佛很是愉悦，“都烧完了呢。”
“那就好。”沐雨垂头淡淡道，却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然而等到雾气消散的时候，沐雨的表情却很是精彩。
小屋中满地的灰烬堆积，随着门的开启，还有大量的尘埃涌入了大殿中，殿内装饰用的各种器物，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仙人都多多少少有些洁癖，即便是暂居之所也往往会加上诸多的结界来防止灰尘侵染，更何况自己的宫殿？即便主人不在，搁上个千万年，屋子里也不见得会有一粒尘埃。而在天界生活已久的沐雨又何曾见过这么个阵仗？
这么多的积尘，甚至都不能用风系法术吹走。刮个风，也不过就是将一块地上的灰尘挪到另一块地上，而这满地的尘灰，又岂是几个法术刮得干净的？
沐雨拿着新扎的扫帚，很是幽怨的看着瑶光帝姬。——这个人，真是一点都不值得人担心。
瑶光帝姬对于这目光却似乎分毫没有察觉，掸了掸身上的香灰，决定移驾去前殿。
脱离了沐雨的视线，走在游廊上的瑶光帝姬走着走着就停了步，望着苍白的天空又发起呆来。
——即使焚尽了所有的相思，却还是有重重的相思灰烬，将我掩埋。
然而拉你走下这神坛，却是我做得最为正确的决定。
纵使这结局潦草，亦不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