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口有多深才会有这样的疼痛?
抬起手,满目血红,刚刚还似身陷火炉现在却如置冰窖。察觉到神智逐渐涣散,苏子墨的心却安定了下来。
紧闭之窗突然开启,阴冷之风灌入屋内,满室华光瞬间熄灭。此时,一道惊雷划破空际,“刘半山,多行不义必自毙,上天自有公道……”凭着最后一口气,苏子墨吐出了这样一句话。
忽明忽暗的闪电,一个嘴角含笑的垂死之人,阴冷之气自脚底传来,“刘三。”刘半山强自镇定地喊了一声。
原本应该守在门口的刘三却没有回应,刘半山顿时皱眉,沉着嗓子又喊了一声。
依旧无人回应,未等他再次开口,门吱的一声开了,下一瞬,刘三缓缓进了屋子,刘半山这才稍稍舒了口气。
“你搞什么鬼?”刘半山叱道。他眼睛已有所昏花加之光线昏暗,并未看到刘三脸上僵硬的神情,以及胸口的染血长剑。
忽的,刘三就这么直挺挺地倒了下去,一闪而过的剑锋让刘半山注意到了门口的另一个人,一双眸子在黑暗中依旧泛着寒光。
“来人,来人呐。”刘半山大声喊道。
黑衣人,与他的慌张相反,却是闲庭漫步般走了进来,血珠滴落本无声,刘半山却听得到它有节奏地滴落。
“你是何人?”他依旧端坐着,可话语中的颤音将他的伪装撕破。
黑衣人依旧不急不慢地走着,他脚下的步子不快,刘半山却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的手。反应过来之时他依旧坐在椅中,手腕脚踝处传来刺痛,纸般薄厚的伤口渗出可怖的血流。
稍稍挪动,却发现手脚筋骨皆断,半分力气也使不上。而面前这如同修罗般的黑衣人却站在一旁自顾自地擦拭剑身,再无动作。
刘半山此时已再顾不得其他,手脚并用地挣扎着从椅子上跌下,向门口爬去。
门口的亮光仿佛希望之源,身后依旧没有动静,刘半山爬得更急。
黑影罩下,一双足尖出现在他鼻下,刘半山慌张抬头,待看清来人的脸孔,脸上已不见血色。
“刘兄,别来无恙。”阴冷冷的声音传来。
桌上是第三壶茶水,厅中来往的人影已是稀疏。
“已经过戌时了吧。”元海指尖划过杯身,随即又似无意地喃喃道,“子墨这一觉睡得也太久了。”
楚庸凡心下也是不放心,听此便立刻起了身,“我上楼看看去。”
元海的动作并不慢他半分,楼上,苏子墨的房中并未掌灯。门敲得很急,屋里却没有回应。元海、楚庸凡对视一眼,两人破门而入。
屋里一片昏暗,楚庸凡拿起桌上的火折子燃了灯,元海已经走到床边,只一眼,心便寒了半截。这时,楚庸凡也走了过来,脸色顿时苍白了几分。
她去哪了?下午的时候并未听到有何动静,子墨事先也没打过招呼,究竟发生了什么?元海脑中迅速地思考着。
“师兄。”楚庸凡看向元海。
“今日子墨与往常有何不同?”
“并没有什么不同的,除了跟她说话的时候她有点心不在焉。”
元海眉头又紧了几分,“有没有什么人接近她?”
“真要说起来,有那么一会儿我并没有待在子墨身边,当时我没注意,现在想来她是从那之后不太对劲的。”
沉默半晌,元海开口却是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楚庸凡一时没回过神,看向元海,只见他眼中流露悲戚之色。
“快亥时了,师兄,你为什么问这个?”
“亥时。”元海轻喃。
“城门已经关了吧。”
亥时?城门?忽的,楚庸凡已然明白。
“师兄,你是说子墨现在在刘半山手中?”楚庸凡不敢相信。
元海闭了眼睛,凉凉开口,“除了刘半山,这里还有谁与子墨有过节。”
“我们现在就去沧林。”楚庸凡说着便往门口走去。
“自上次未央暴乱后城中便有重兵把守,且不说出城门难,沧林与未央有半日车程,你我不可能在子时前赶到那里。”
这异常平淡的话语让楚庸凡冷笑了一声,“总好过在这里什么事都不做。”
元海没再开口,楚庸凡知自己说的不过是气话,但明知子墨有性命之忧却救不了她,这种悲愤之情化作掌力硬生生地将身旁的椅子击碎。
声响惊动了掌柜,但见到碎了一地的椅子及脸色阴沉的楚庸凡,他开口的话便咽了回去,赶忙灰溜溜地带着小二下了楼。
元海将这一插曲收在眼中,再次将视线落在空无一人的床上,弯腰执起一支银簪,指腹滑过簪身,神色复杂。
是夜,两人守着一盏油灯一宿无眠。外面雷雨交加至天明方才停下,凉意又甚,只无人在意罢了。
未央城的守兵刚刚将门开启,两匹骏马便擦身而过,待这些士兵反应过来,元海、楚庸凡已走远。
马不停蹄地赶到沧林时,午时尚未到,两人勒马,只见城守府外已是围了一大群人。楚庸凡翻身下马,随手抓了个人问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那人缓了缓神,打量了下楚庸凡,见自己的衣领被提住不情不愿地说道,“城里的刘大人被仇家灭了门。”
听此,楚庸凡立刻放了手往人群里挤去。朱红色的大门前,办事的官兵守着,见楚庸凡冲了上来伸手便用长矛挡住。
“你是什么人?这里也是你能乱闯的?”
楚庸凡正要开口,元海制止了他,转过身,他对着官兵客客气气地说道,“这位小哥,现在主事的人是不是副城守大人?若是的话麻烦小哥帮忙通传一声,说是元海求见。”说着他便将一锭银子不着痕迹地塞到这个官兵手上。
“原来是认识副城守大人的,我这就去禀告。”收人钱财,再开口时语气已有了些缓和,眼前之人说话客气却毫无谦卑之姿,小兵也不是没有见识,收了银子便通报去了。
府中,官兵们仍在忙碌,元海、楚庸凡一前一后跟着副城守穿梭在几十张白布之间。
“元公子,若是你们那位朋友昨日真在这府中,恐怕……诶。”副城守欲言又止,实在是不好开口。
“你们真要一个个看过来?”他们已经在第一具尸身旁站定,副城守还是好心地提醒了一句
两人均点了点头。
元海捏着白布的手似有千斤重,最后一具了。定了定心神,掀起白布,待看清下面的脸孔,两人都不禁松了一口气。
拍拍身上的尘土,再起身时脸上已无先前的凝重之色,元海走近副城守,拱了拱手道,“大人,不知刘大人府中所有的人的遗体是不是都在这了?”
“除了刘大人的遗体被送往衙门,其余的都在这里。”副城守也是懂得察言观色之人,见他们松了口气也大致猜出。
“今日之事多谢大人通融,元海还想在这府中四处看看,不知方不方便?”
“若是元公子那自然是方便。”
“多谢大人。”
“举手之劳罢了。”
走在回廊上,四下再寻不着一个人影,元海犹记得之前刘半山府中丫鬟小厮成群,走几步便有人请安,如今,全都静静地躺在了大厅中。这件事虽不是他亲手所为,却是他一手造成,这双手已经染上了这么多条人命,午夜梦回之时恐怕都会被噩梦惊醒。
一路上楚庸凡都是沉默不语,出了刘府,元海停下了脚步,看着自己的师弟从他身旁擦肩而过。
“若刚刚大厅里有子墨,你会不会恨我?”
元海声音很轻,但楚庸凡能够听得见,脚下的步子便缓缓停了下来。
背对着元海的他一片茫然地抬起头,看着阴沉的天空,许久他才轻轻摇头,“我不知道。”他是真的不知道,若今日他是师兄,他也会这样做。师兄心中也定不好受,但子墨若真的因为这个……而死,他真的没有办法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说这些干什么,虽说没消息便是好消息,但现在子墨还是下落不明,也不知道她现在怎样了。”楚庸凡勉强笑道。
“刘半山出了事未央那边差不多也该知道了,有些事情还得处理一下,我先回未央,沧林这边就交给你了。先查清楚子墨有没有离开这片地方,未央那边我再打探打探。”
楚庸凡张了张口,几次犹豫却是说不出来。
元海轻笑了一声,“未央有我,放心。”知他有意回未央却放心不下苏子墨元海便替他做了决定。
听此,楚庸凡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舒心的笑容,见元海已翻身上马,忽然地,他问道,“师兄,你这样也很累吧。”
元海一怔,随即明白过来,略带苦涩地笑了一笑,“这里有你,我也放心。”
说完元海便要驾马离开,这时楚庸凡在他身后开口道,“师兄,你刚刚问我会恨你吗?现在我只想说,我会恨,但不是恨你,我恨老天让人身不由己,也恨自己无能为力,但绝对不恨师兄你。”
元海勒住马没有动身,他一言不发也没有看楚庸凡一眼,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过了片刻,只见他夹了夹马肚,什么话也没留下便策马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