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晚为老儿守丧,那善继早早去前院歇了,只留梅氏母子在灵前守夜。梅氏见那超度念经的和尚中有个眼熟的,打听了原是小午儿,如今剃发受戒,竟然出了家了。原来,午儿频繁梦到青儿,与爹娘说了,都以为为鬼魅所缠,请了许多法师来解,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后来遇上个老和尚,家人便将小午儿与他剃了发随着修行以求得个善果。胥白出家后的法名唤作玄白,跟着的那老和尚法号同心,是个四处行走的苦行僧人,这几日刚好宿在为老太守做法事的清源寺里,便一同来为老施主超度。
玄白告诉阿梅他初时跟着这老和尚时乃是父母之命,他那时正苦苦思索关于那女子的梦,后来师傅与他讲了许多佛法道理,虽不能全然放下执着,他也渐渐能安下心来了。而且这样四处行走,他觉得兴许有一日便能遇上这梦中纠缠的人。和尚们用心做了这一场法事,玄白与那梅氏分别,梅氏带着小儿在善继那里简单度日,好歹得一处活路不提。
单说那玄白继续跟着师傅四处云游,荒野闹市、禅院人家,无一处不宿过;朱门贫户、王侯乞儿,无一人不化缘过。然则白云苍狗,数年间却并未见过一个与青儿相符的人。这一日,雨落如豆,玄白叩开了一户人家的大门,表了借宿之意,幸那人家也是个好斋的,迎了师徒进门。
这一户家门修得甚是气派,家主姓韦,是个中年男子。韦施主命人为玄白他们去准备斋饭,这边厢与他们说起话来。原来这韦家早年只能算是一般,不过这位老爷甚会打理,如今已是这方圆百里无人不晓的大户。说话间,韦老爷见两位师傅是四方云游多时的,便着人将妻儿唤出,非要那老和尚与他说说家人的福泽。
这韦老爷年近四十,韦夫人却不到三十,一双少年儿女领着一个四岁的幼女,老和尚只得与他们讲起佛法来。那四岁的小女儿听得无聊颠到玄白面前,数起他头上的戒疤来。玄白正闭目念经,忽觉手上的发带被那小女孩解了去,睁眼看时,只见那青衣的小女孩施施然向她兄姊挥着手里的发带,口里含混不清的喊着:“我要捉人啦,你们快去藏好!”
还未等他人来得及反应,她又转回身来,对玄白说道:“师傅,你来捉人好不好。”当下不由分说便要用那发带来蒙玄白的眼睛,玄白眼前黑影一闪,耳边呜呜声一响而过,那小女孩已然被她母亲抱走了,那发带也还给了玄白。韦夫人抱着孩子欠欠身,韦庄主忙上前致歉不提。
却说这天用了斋饭做了晚课,玄白躺在床上忽然想起那小女孩来蒙他眼睛时的境况,心里惑然。于是自己用发带蒙了眼睛,果然耳边呜呜之声传来,眼前黑影一闪,竟似鬼魅一般。而他此时明明躺在韦府客房的床上,眼前却是一片旷野之景,手指触碰间,也不见襦被。他向那黑影走去,衣袖却被人牵住,回头看到一个姿容美好的女子幽幽切切的抓着他的袖子。他缓缓施一个礼,念一声“阿弥陀佛”。那女子开口,嗓子却是哑的可怜:“师傅,他们是鬼,你不要去。”
远处一个同样沙哑的声音传来:“悦容,那是谁来了?你在跟谁说话?”被唤作悦容的女子忧忧地对小白笑笑:“那是我大姐云樵,她的样子有些吓人,你不要害怕。”玄白点点头,看到悦容背后走来一个身着红衣的女子,待走近时才见她容貌尽毁,却似大火灼过一般,甚是吓人。悦容松开玄白的袖子,向姐姐走去,玄白才看到她后脑也是烧过的痕迹,原本该长着乌发的后脑只剩斑驳的头皮,还有滋滋欲滴未下的血,他不禁骇然。
“大姐,就是这个和尚,他要去那里。”悦容搀着云樵的胳膊,感情甚笃的样子。云樵开口对玄白说:“这位师傅,你是云游至此的吗?你要去的那个地方厉鬼遍布,还是不要冒险的好。”
玄白皱着眉头,不解的问她们:“厉鬼遍布?”
云樵看看悦容,后者点点头,对玄白道:“师傅法力无边,自是不怕的,可是一定也想知道这厉鬼聚集的缘由是不是?我们姐妹二人的栖身之所就在前方,师傅若不嫌弃,可否挪步过去,听我们细细说与师傅听,说不定师傅有解开那魔咒的法子呢?”玄白犹疑着,不清楚这两个女子的来历。
云樵瞧出他的疑虑,笑了笑,声音更沉了,说道:“师傅不必害怕,我二人是良家女子,因为出了意外被火烧伤才栖居在此,不是什么狐精鬼仙,要不了人的性命。那边的小屋就是我们的住处,那边树下有个茶桌,待我们坐下吃些茶慢慢讲与师傅听。”玄白闻此才跟她们去了。
悦容为他们都倒了茶,才又坐下,抿一口茶,淡淡的开口:“这里原是十分安静的,我们姐妹受了伤在这里住着,本是十分惬意的。不知从什么时候,便开始有鬼魅出没,初时只是偶尔有一两只黑衣或者白衣的瞧不出形貌的鬼魅,慢慢便多了起来,日日竟不得安静了。”悦容咳了咳,低头喝了茶,重又续上。
云樵示意玄白喝茶,接着悦容的话说道:“我姐妹百思不得其解,又不堪其扰,于是有一日壮着胆子想去看个究竟。不想那些鬼魅并不叱吓我们,只是一个接一个的去吓那一个到处躲藏的姑娘。虽说是到处躲藏,也终究逃不出那片园子去。她白日黑日的躲藏,却被那一个个鬼魅百般恐吓,你若走的近些,便能听到那姑娘的凄惨哀哭。我二人原想去帮她,可那姑娘已然被吓昏了头,我们形状又有些可怕,那姑娘见了我们也只是一般躲藏。所以虽然数次想去帮她,无奈反而更加惊吓了她,所以便只能守在这里,从远处看看那姑娘的情状,希冀着有朝一日能有人来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