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这日午后,天气闷热,青儿让白安并一个小厮抬了矮榻放在住处南面的花园老树下。她自己拣了本诗集看起来,把下人都打发了,没看几页便睡着了。蝉声聒噪,隐约醒来,湿了一身的汗,遂索性坐起来,撩起月青色长裙扑哧扑哧扇起来,这时便有些凉风过来,才得些清凉。
“青-诃-崖,你们来看,这里好奇怪的名字!”彼时便一阵莺声燕语响起,青儿下了榻,汲着云头织锦的鞋子,躲在老树后偷眼看去。只见六个花团锦簇的少女,身上各色织花的裙襦,衣带缓缓,头上宝珠璎珞,叠叠翠翠,由一个老妇带着,正行至自己住的小楼门前,一阵咿呀猜弄。
她这小楼左右三间,上下两层,因为楼下紧邻着园子,便没有设院子,楼前黑匾上“青诃崖”三个朱红大字。一个红纱裙的少女上前挽了老妇:“阿婆,这明明是个二层小楼,怎生叫这个名字,可是书房画馆吗?”老妇携着她缓缓走去,口里解释道:“这是三娘子的住处,早先是叫‘青诃馆’的,只是咱们这位小娘子偏要与众不同些,就改作‘崖’了,不知有甚讲头。”
眼看着她们几个过去,青儿穿好鞋,跑回靑诃崖,不见白安。二楼偏房窗子都开着,她便拎着裙子跑上去,只阿绒等三个丫头坐着缝些什么,便问:“白安呢?”三个忙站起来,阿绒道:“刚才二娘那里锦儿来说又有些井拔西瓜冰酸奶冻桂花糕吃物,要咱们去挑些给三娘,绫子便带了白安去了。”绮儿递来湿手巾,青儿擦了回汗,“咱这里吃食,可都是姐姐惦记。”阿绒道:“三娘可吃些茶,二郎今日着人送来的,让小缎煎些来吃。”
青儿忙摆手,“我不吃了,小缎我不是让你凉的白开水吗,整些我吃。”小缎听了自去取了,绮儿接着缝上了,口里说:“三娘怎的恁怕茶了,倒辜负了二郎的一片心意。”青儿看她在缝一件月白色粉红花的织罗上襦,凑了上去,“绮儿,你该缝件男装给我,赶明我带你们骑马出去玩。”阿绒拉她坐正,将凉白开递给她,青儿接过来咕咚下了肚,“还是这个合我心意,明儿还这么备着。阿兄送来的茶你们送一半去给姐姐,剩下的你们要吃自己吃去,可别拿来给我。”
“三娘你刚才未看见,楼下过去几个容貌艳丽的女子,叠红依翠可是好看呢。”小缎接着说怕是才来府里刚给老夫人看过送到倚丝轩的。那倚丝轩在花园正西面,她这靑诃崖在花园东北,姐姐桂西院在花园东南,正形成一个西东方向的品字。裴府大门开在正西,一条大道直将府里分为南北两院,父母阿兄都住在北院,南院就是她们姐妹和这些姑娘住着。
“阿绒,你跟我去倚丝轩看看吧。”不顾阿绒皱眉拒绝,青儿拉着她就下楼去了。刚行至间隔开花园与倚丝轩的南北小道,就看到白安阿罗绫子和一个衣着华贵的高个男子在说话,悄悄拉着阿绒问是谁,阿绒一脸吃疑地回说是郁亲校。青儿走上去,各个行了礼,细看他,身材生得勇猛,五官觉颇觉清秀些,眉眼处最是动人。青儿问道:“郁亲校可是有差事?”
话一出口,就惹得阿罗扑哧掩着嘴笑,郁亲校疑惑着看了青儿一眼,也忍着笑,“是,今日晋州刺史送来几个管乐女子,一并前几日来的十来人,特采买了东西送来,正准备回去,不期遇上白安,便说起话来。”
“呵呵,阿罗是忍不了了,亏亲校还能跟三娘好好说话。昨日为着纪平的事只管二娘叫‘二姐姐’,今日不知亲校怎么惹了她,竟也跟着咱们叫起‘郁亲校’来,往日‘长风郎’叫得可亲。”阿罗拿帕子擦了眼角笑出的泪花,青儿这才注意到他们三个手里都拿着提盒呢。
青儿对阿罗撇了撇嘴,知道自己又出了岔子,也不急慌,重对郁亲校行了个礼,长风忙也回了礼。青儿开口向阿罗道:“我往后还偏不叫‘长风郞’了。”又转向郁亲校:“长风眼下要去哪?休跟这长舌丫头一路。”长风道:“正准备去晋公那里复命。”青儿一听,口里说着:“莫急莫急,先和我去请了姐姐来,一并去给阿耶问好。”当下就从白安手中接过提盒递给阿绒,“白安跟我去,阿绒你跟她们回去。”白安听了把手里另一只小捧盒交到绫子手里。
郁长风见已然推不得,只得跟着去了。青儿扯着白安肩膀小声问:“他就是长风?”白安点点头。“长风跟白安相熟吗?刚才怎么和他说起话来。”长风笑着说:“可是,他自小在府里养马,我跟着老主人日子也久,出差办事牵马交接少不得白安相帮。今日来时不见白安我还有些吃疑,原是三娘抢了去,只可怜那些马儿,没一个有本事来与三娘抢。”“我怎么听着有些别扭,你是骂我与畜生争抢了。原也不是这样,你既与白安相熟,让他自己告诉你,我是说不出口。”“可是那纪平做了龌龊事惹了你?”“你既然知道还来骂我。呀,长风你这衣衫好香,竟似我姐姐那里桂花一般香了。”惹得长风只是笑。
四个去与晋公行了礼,二郎也在,于是请来几个歌儿唱了一回。青儿看面前又是那劳什子茶水,几颗红枣飘着,看起来倒甚好,一下肚就又叫起苦来,果然又是加了盐的,眉头皱的什么似的。二郎见了凑过来,“怎么,不好喝?”青儿头摇得拨浪鼓是也。
晋公在上头问青儿:“我儿今日可好啊?”青儿刚待起身,就见二郎起来说:“儿听闻近日三娘抑郁,前几日叫人去做了一套男装,改日与三娘穿着骑马逛街去可好?”晋公听了,淡淡笑笑,说:“也好,袖青自小性子野些,不像袖桂喜静,身子反而不好,常叫阿耶挂心。反倒是你这样身子骨好些,我也不拘着你,想去时多着些人跟着,跟你兄长知会一声也就是了。”两个下面拜谢了。晋公又问了袖桂身子,嘱咐已入了八月,早晚天凉,好生养着,袖桂谢了阿耶挂念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