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春天,青儿在家中的立场已然十分尴尬,巧儿在婆子的鬼话之下,已经淡了对青儿的感情,只与那婆子亲近。青儿见阻不了那婆子来,也劝不了巧儿,只好时常留意那婆子,省的她带那轻薄男子进来。那婆子每见青儿防贼似的防她愈加恨她,恨不得将她扫地出门才好清净。
那常与谢婆子勾搭的男子唤作陈大郎,是徽州来枣阳县做米豆生意的商人。陈大郎虽不似潘安宋玉之貌,却也生得自有一番风流之气。他自在街上看到楼上巧儿娘子的颜色,便三魂被勾走了两魂,六魄被迷住了五魄,整日惦记着,于是找上这谢婆子,两相勾搭,各取所需。那谢婆子哪里是什么好人,年轻时不过是个三流的妓女,后来年纪大了卖不的淫便从良嫁了街上饼铺里老实的五旬掌柜。她那种风流人物岂会安心跟个老汉,不几日便跟店里的年轻伙计勾搭成奸,把个掌柜活活气死,可倒方便了她自己,把个饼铺消耗殆尽。如今变成个老婆子,还不安分,尽做些拉纤的丑事,从中索利赖以为生。她哪里有什么女儿?不过是跟陈大郎编好的谎话罢了,可惜这深宅大院里的巧儿和青儿如何知晓,全入了她的套。那陈大郎自重金拜托了谢婆子,三天两头往她那跑,有时还着急忙慌的在蒋家周围乱晃,才会被青儿看到。且说那陈大郎为这这桩事,吃喝用的供着那婆子,那花费的还不都是做生意的本金。眼看着大半年过去,坐吃山空,这不又来催那婆子来了。
“谢妈妈,您可不能再推脱了,这已然大半年了,小子我实在是不能等了,求妈妈快给办了吧。”
“你这后生,早就跟你说过这不是个容易的,是你偏要啃这硬骨头。那娘子是个好人家的闺女,又嫁个俊俏风流会体贴人的丈夫,如何肯轻易做了这苟且之事,待我慢慢去撩拨她,还能不着了。嘿嘿。”
“妈妈,小子自是仰仗妈妈提携,只是这秋天等到冬天,冬天又等到春天。如今天气渐暖了,家里来信催了,您老人家可得快些替小子做成这事,到时少不了妈妈的好处。”
“那娘子那里现在倒是容易,只是蒋家有个极厉害的丫头,倒是连主母都要管的,只消把她弄出去,进出就方便了。”
“妈妈有什么主意,小子全凭妈妈做主。”
谢婆子在那陈大郎耳畔如此这般一番。
第二天,陈大郎与谢婆子一起来到蒋家。谢婆子如常进门,陈大郎只在门口转悠,并不进门,也不远去。青儿认出是那常与婆子勾搭的男子,不多想就出了门。
“你这人,为何尽在我家门前打量,有什么坏主意?与那婆子可是一伙的?”青儿质问那男子。
陈大郎不回答他,只把个脏手去捉青儿,吓得青儿慌忙要逃,怎奈那陈大郎一把抱住青儿,捂住她的嘴儿,便要轻薄,青儿拼命挣扎才得逃脱。一路逃回房间,还兀自惊魂未定。
哪曾想,楼上那婆子拉了巧儿正看到这一幕。那婆子歪曲道:“娘子,您可看见了。我原说这丫头留不得,这大郎本是冲着娘子来的,若非青儿这丫头从中作梗,就她那样貌如何敌得过娘子美貌,她必是欺娘子端庄软弱已自占了这救火的好水。好在那大郎有心于娘子,娘子不必在意。”
“妈妈,我丈夫……”巧儿早听婆子说了那陈大郎如何风流能干,又知他有意勾搭自己,心下已然愿意,只是碍于丈夫。
“娘子,你那丈夫原本说早春回来,这都快到夏天了,哪个见他回来?这老爷怕是被哪个花柳姑娘绊住了腰带此时正快活也说不定,娘子何苦委屈了自己这如花样貌,如雪肌肤?这女子再美也不过几年的事情,难道老爷一日不会,娘子就一日等下去,直等个人老珠黄,如老身模样。”
“既如此,全听妈妈做主。青儿,青儿……”
“娘子权且交与老身处理,我给她寻个婆家送她出门子就是了。”
你道那婆子给青儿寻个什么婆家,乃是这枣阳县的花柳之地“醉红轩”。那种地方有进无出,进去可有个活路?只是此时青儿还蒙在鼓里。这天夜里,她忽然有种强烈的预感,对着那张蓝色信纸发呆。这几年来,她过得苦闷异常,虽然随身带着这张纸,却并未帮到自己。只是今夜,她感觉到强烈的恐惧,自己还有兔爷,一并在与恐惧作战。
第十五行:青夏,如果能逃,往码头跑。
什么?来不及多想,一种眩晕感袭来,她望着桌上的空杯子,苦笑,这么老的招数,倒下。
青儿睁开眼睛,这是哪里?柴房?自己怎么会被关在柴房?是小姐嫌自己碍眼给下了药吗?这是给赶出来了吗?青儿在昏暗中依稀辨得出自己是在某个柴房中,手脚被缚,其实就算不绑着,她现在药劲未过,也全然使不上力气。等等,往码头跑,可是,她现在根本动不了啊。不能慌,她在黑暗中告诉自己,一定能逃出去的。
这时,门吱嘎一声开了,灯影伴着两个大汉进来了。那灯光渐近,晃得她睁不开眼睛。
“你们是谁?”青儿大骇。
大汉们并不言语,其中一个大汉走过来抓住她的脖子往她嘴里塞了团布,她再想说什么,已经不能了。脖子很疼,嘴巴很疼。可是更疼的在后面,那个在她嘴里塞了团布的大汉走回去接过了另外一个大汉手里的油灯,第二个大汉面无表情的走过来。
这一瞬间,青儿怕极了,一个人最害怕的时候原来不是伤害发生的当下,而正是你不知道对方会做什么的伤害之前,那种煎熬,虽只数秒,却也足以令人寒彻骨髓了。那大汉手里拎着条鞭子,径直走过来抽下去,动作连贯熟稔的好像做了千百遍。
青儿连痛都叫不出,但是那种痛,她从来未曾体会过,纯粹的皮肉之痛,纯粹的痛不欲生,现在终于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她不能喊痛,只能在每一鞭抽下来的时候将所有的肌肉紧张起来,以求减少疼痛。但是,那鞭子总在她来不及准备的时候落下,她没有时间也渐渐没有力气准备,剩下的只有战栗和无止境的疼痛。
她努力望向施暴者的脸,她很想知道人在伤害人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快感?内疚?不忍?无情?她看不到表情,他抽下来,仿佛她只是一块肉,不是一个生命。她战栗着,更加用力的看着他的表情,仿佛看向一个等待拯救的灵魂,她已经没有力气思考自己为什么要看他了,只是眼神无法离开那张毫无表情的脸,让人那么寒冷和绝望的一张脸。
青儿不知道鞭子什么时候停的,她看到那个拿鞭子抽她的大汉向她走来,拿掉她嘴里的布团。她只是看着他的表情,那张脸依然面无表情。青儿蜷缩着,费力的咽了口口水,“疼吗?”
她的眼神始终没有离开过他的脸,眼泪,突然从他的脸上划过,滴在她绽开的皮肉上,热热的,好痛。她疲倦地闭上眼睛,终于无力支持下去。她感到有人在解开缚住她的绳索,却动也动不了,真的好痛,可是她连喊痛的力气也没有了。她只能这么昏昏沉沉的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