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远见庵里客人回去,便领了阮二官来接三郎。那阮二官担心弟弟身体,走得急些,把张远落在后面。他进了庵便往后院冲去寻人,一时撞到个身着僧服的带发姑子,急忙扶起,大惊:“青儿!你如何在这里?”青儿看到眼前这个华服男子,不由也觉得呆了,面前正是她念念不忘的小白!她痴痴的望着他,一时竟忘了说话,假哑巴倒成了真哑巴。
“二哥,你走得好生急躁。三郎只怕好事已成,这会子还睡着呢。”张远气喘吁吁的跟上来,看到阮二郞手里抓着个姑子的胳膊不放,那姑子也痴痴的望着他,不由得眉眼笑开:“我道二哥是着急三郎,原来是在这里有个相好的。这番可委屈了你那美貌娘子,还未过门,丈夫便有个相好的女子,还是个姑子。”
张远走近些,两人慌忙分开,那张远看了青儿一眼,转向阮二郎继续说道:“阮二官,你好生无理,放着个美貌娘子不爱,却寻个模样一般的姑子。你可知那吴家小姐是西京出了名的美人,多少人求都求不来,你这几日便要过门,如何就等不得花玉美人,偏要寻个……寻个中人之姿的女子。”那张远本欲说无盐女,只是再丑也是阮二官相中了的,便不好说得太过难听。
其实青儿只是生得普通,并不能说是丑女,然则与她比较的是西京有名的美人,也就怨不得张远嘴毒了。不过此时青儿的震撼却非张远说她丑,而是小白已有婚约,不日完婚!他不是要陪自己吗?不是记得自己吗?如何还应了婚约?当下青儿又惊又气,竟然转身走了。那张远只道被她自己说得羞愤走掉,面有愧色,向阮二郎道:“实在抱歉,二哥,没想到是个不禁说的。”阮二郎回过神来,向他摆手示意无妨,对他说还是先找三郎要紧。
张远寻了守长,带去那私会的屋子,众人只道还睡着,哪想手伸过去身子都已经凉了。阮二郎捉住那尼姑的胳膊,喝道:“我好生个齐整人过来,怎么会死在这里?你与我去见官!”尼姑吓得哆哆嗦嗦,口中辩白道:“小官人与陈家小姐在此行事,姑子我并不知道他如何亡毙。恐是身子本就虚弱,一时用力过猛,精元耗尽了吧。当日收得张官人两锭银子,那一锭当日去陈家买果子用掉了,这一锭银子还你们。我庵中愿与小官人买副厚棺,只说小官人在庵中养病,不料死了。求大官人莫要报到官府,保全闲云庵。”说完,转向张远求救。
张远在这庵中有几个相好的,全仗守长从中斡旋,所以不想失了这个好处。他便来劝阮二郎,“二哥,怕是三郎病得久了,与这庵中原也无关。三郎思那小姐思得痛苦,见了小姐怕不知节制才会如此。我们还是好生带三郎回去,先让他安心才好。”
阮二郎抓着张远的衣领,恨恨说道:“若非你多事,怎会误他?”张远原也是好意帮三郎抒怀,如今倒也无从为自己辩白。阮二郎虽生气,却也无法,只得嘱人去买了棺木,连夜秘密抬到庵中,将小官人入殓抬回家中放到西廊,只等父兄回来商议。
当晚,青儿在房中收拾,准备睡觉,心下惦着小白的婚事,又见他并不来找自己解释,更觉气氛,竟抱着被子哭了起来。定丘开门回来,正遇着她抹泪,青儿慌忙擦了眼泪,替她铺床。定丘竟不问她,反倒拉她坐下,从怀里掏出包东西塞到她手里,语气竟然十分温和的与她说道:“小哑巴,你莫要哭了,今日庵里做了好多点心,你只顾忙没吃着,我替你拿了些回来,并没有人看到,你快些吃了吧,莫叫人抢了去。”
青儿有些吃惊,定丘平日虽不曾打骂自己,但是抢斋饭,扰清梦,如今竟然能想到为自己偷点心,可见她虽性子粗鄙,头脑愚蠢,心地倒是不坏。但是此时青儿正难过着,见定丘这样人都能对自己这般,那小白却半句解释问候都无,更觉难过,眼泪儿愈发止不住了。
定丘不知她为何哭泣,有些着急,把点心往她手里塞去。“小哑巴,你吃啊。我平日那般对你,那是因为师傅说了不许你偷懒,并不是真心要欺负你。你……你就莫要再哭了吧,把旁人引过来,只怕这点心要被抢了去。”她说到点心,眼睛便盯着递出去的点心,咽了下口水。
青儿见她如此只得含泪对她展开笑容,定丘这才放心,在她身旁坐下。“小哑巴,你也挺可怜的,连自己爹娘都不知道,若非有个好心人把你捡了送来庵中,只怕你这会子已经是个鬼了。只可惜你那会病得厉害,不会说话了,不然你与我说话就好了。”
青儿对她笑笑,今天定丘怎么会这么用心?“你看今日庵中热闹,却没人知道我今日不痛快的很。”定丘看青儿望着她,颇有关切之意,便低下头,接着说:“当年就是这个日子,我带妹妹出去玩,不甚走散了,我认得路回了家,但是妹妹就丢了。”她声音渐渐低下去,“爹娘平时就嫌我贪吃,又恨我弄丢了妹妹,就把我送到这来了。”
青儿没想到她竟是个可怜的人,一直看她在庵中执拗跋扈,原只道她不懂得做人,有些蠢直,没想到也是有这般伤心事的人。她伸手拍拍定丘的背,希望能缓解她的痛苦。定丘看到这个小哑巴在安慰自己,不觉笑了,“小哑巴,你倒是个好心的人,竟然还安慰起我呢,我好歹是有父母的,你可是连父母在哪里都不知道呢。”唉,青儿心中叹着气,这样的父母,有她又怎会稀罕,还不如没有的好。她指指点心,递过一块给定丘,定丘接过来,对她说:“那我们一块吃吧。”青儿点头,但是不怎么动口,最后几块点心大半还是进了定丘的肚子。
定丘吃完最后一口,捏着嘴角的点心屑都塞进嘴里。她忽然想到什么一样,坐直了身子,对青儿说:“你知道吗?庵里有个男子死了,你说奇不奇怪,今日庵里怎会有男子呢?”青儿听得大惊,面色惶恐。
自己不是已经带阮三避开玉兰小姐了吗?怎么还是这样?难道……难道果然是天命难违吗?可怜自己这些日子苦苦守着忍着,就想着能帮他们,没想到就算出手相帮,还是躲不过命运安排,看来那阮三果然是来偿债的。这张远欢欢喜喜来领人,定是想不到竟领回去一副尸首。等等,小白与张远同来,张远又唤他“二哥”,莫非小白是阮二郎,他竟投胎成个阮白吗?所以今天才来不及跟自己解释吗?因为着急去看弟弟,因为弟弟死了所以更顾不上自己吗?应该是这样吧,不然……不然如何解释小白今天的行为。可是他如何会有婚约,如何会答应同别人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