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亏了窦漪房的打点,她们两人的活计比其他家人子的要轻松许多,只消到各个殿帮忙。中秋将至,各宫各殿的人也忙碌起来。听说隔壁宜香阁的家人子们还要赶制夫人节日所穿戴的衣物和饰品,一屋子的人整天只躲在房内缝制,安静得很。
凌子清从包袱里拉出好几套衣裳来,正愁着不知该换哪件。衣服都是那少年的随从拿给她的,谁知道什么场合该穿什么衣服?一时间床上就堆满了衣物,乱糟糟的。窦漪房见状过来挑出一件,又唠叨着帮她收拾了。这样磨蹭了好一会儿,二人才梳洗完毕。
突然响起敲门声,凌子清急急穿了木屐去开了门,果不其然又是那李舍人。
“二位姑娘,皇上今日要到椒房殿去,你们过去帮忙吧。”仍是尖细的嗓子。
“有劳公公了。一会儿还得烦请公公带路。”这几天跟着窦漪房一起,凌子清也学乖不少,她挤出笑容,看了眼窦漪房。窦漪房却早已准备好,拿了锭金子塞给李舍人。
凌子清叹了口气,自己身物长物,一直以来可都是窦漪房在打点人事。这样想着,她投了个抱歉的眼光给窦漪房,窦漪房只握了握她的手腕,又报以安慰的一笑。
“这椒房殿里头住着的可是皇后娘娘,一会儿你们放聪明点,可不要笨手笨脚的,冒犯了娘娘我也爱莫能助了。”一路上李舍人在前头交待事宜,因时间紧迫,三人的脚步也有些匆忙。
凌子清低着头,只想着一会儿就能见到皇上,那么离回家的时候也不远了。就在这时,长廊的一角有个金属的物事,在阳光下泛着刺眼的光,直直灼了凌子清的眼。
这是什么?凌子清蹲下,捡起那发光的物事。居然是只耳钉。汉朝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凌子清左右翻看,还是想不出个究竟,只觉得那耳钉越看越发的熟悉。抬头见李舍人和窦漪房已经走出好远,便急急追去。不料却从拐角处走出一人,二人撞了个满怀。
“哎呀。”凌子清只觉眼冒金星,脚步便有些踉跄,正要往后倒去时,那人伸手将她捞了起来。一阵清香钻进鼻子,恍惚失神间她只看见那人穿一身月白色袍子,到底是谁?
然而此刻已不容凌子清再细细追究,回头见那两人的背影越来越远,便丢下一句“抱歉”就追了上去。
手被人轻轻握了握,回过头,窦漪房正担心地看着自己。
“你刚才走着怎么就不见了,李公公一直催促,我不敢停下来等你。”
“我……”凌子清不愿把耳钉的事说出,一时找不着借口,这要是在现代还能骗她说是系鞋带耽误了些时间。
“不要再说了,椒房殿快到了。”窦漪房收回葇荑,与凌子清一同低下了头。椒房殿也就到了。李舍人将人带到后便回了自己的岗位。
“皇后娘娘长乐无极。”二人向榻上的人行了大礼。金蝉相望的炉子正升腾着略带醉意的烟气,面前是一袭拖地长裙,上面用金丝绣了大片的菊花。这长裙的主人不知生得如何,凌子清和窦漪房不敢抬头,只是垂首。
“免礼。”是个银铃般的女童音。凌子清心下好奇,平身后却见着是个七八岁大的女孩,比她俩还要矮上一截。皇后微噘着粉唇,打量着这两个新来的家人子。
也对,现在是汉惠帝当朝,刘盈的皇后可不就是他姐姐鲁元公主的女儿吗?说起来这还是近亲通婚。
窦漪房忙微微欠身,“皇后娘娘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那小不点上前将窦漪房扶起,眨巴着一双大眼直看着两个家人子,直到二人的脸上浮出草莓红。
“我……孤宫里的人都忙着打点节日所需的物品,皇上一会儿就到,你们二人看着伺候吧。”皇后说着回到榻上端正坐下。
啧啧,这小不点儿还有模有样的。凌子清抬眼看着皇后,心底又生出几分同情。她才多小,就得学那么多礼仪,说话也得是一板一眼。这些八成都是她母亲鲁元公主教的。皇家的权力争夺和维护,总是伴随着一大批的牺牲品。
这时室内的光线忽地一暗,皇后从榻上站起,直迎向门口。
“舅舅。”小不点走到来人身旁牵过他的衣角,“舅舅身边怎么也不带着个人?进来通报一声,我好出来迎接。
凌子清和窦漪房知晓是皇上驾到,忙转了身行了大礼。低着头,凌子清只看到旁边窦漪房眼底闪过一丝光芒,透着野心。汉朝……姓窦的女人……可不是那野心勃勃、手段高明的窦太后嘛。一时间窦漪房的身份明朗起来,可凌子清的大脑却突然一片空白,谁会想到,她居然会和这个政治手腕极强的女人当室友?
“子清。”窦漪房伸手拍了拍凌子清的肩膀。
“啊?”凌子清回过神来,这才发觉窦漪房早已平身,而她还跪在地上,屋内的另外三人都奇怪地看着她。这时候走什么神?真想抽自己两巴掌,凌子清苦着脸站起来,把头埋得很低。
一双乳白色镶金丝的靴子朝自己走来,凌子清只闻到一股熟悉的清香。
“是你?”
什么?他们有见过吗?凌子清猛地抬起头,正好对上一双清冷的眸子,只消片刻,它们又蓄满了温和,仿佛刚才的冷漠之色只是她的错觉。他鼻子秀挺,皮肤白皙,是那种病态的白,以至于凌子清可以看到他脖子上隐约的青色的血管。
可凌子清印象中似乎没这个人。目光下移,是一身月白色袍子……
呃……情况不妙……是在长廊上相撞的人。
“舅舅,你身体虚弱,我来扶着你。”皇后扶着刘盈,缓缓行至榻前。那刘盈脚步虚浮,脸色苍白,整个人怎么看怎么像是个病秧子。凌子清看得目瞪口呆,这要是刚才被她撞上的人,不早撞飞了吗?
趁着这会儿,凌子清拉着窦漪房到了里屋准备茶水。在里屋,隐约能听到他们的谈话。
“舅舅可是说好了的,什么时候带我放风筝?”这皇后,也只能在她舅舅的面前如此轻松。她并不把他当成自己的夫君。
如此甚好,人再累,也总要有放松的时候。凌子清默默地想。抬头却看见窦漪房一直看着自己,却是一言不发,那眼神中,有好奇,但更多的是羡慕和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