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冷风如刀。
黑夜笼罩下的山坡上,一条火龙一样的人马在疾速行进。龙头所向,直指后岭上王彦直的家。
这队人马虽众,但行进时却毫无嘈杂喧哗之声。片刻工夫,队伍的龙头已经逼近王家。
随后,龙头停在王家门口,只剩后面长长的龙身龙尾在收缩。
这队人马,人人身披黑色鹰纹披风,正是留金猎团的大小猎头。而龙头,正是留金猎团的少猎头,桑玉农。
如火龙般的人马迅速聚集在王家小院之外。百余枝火把齐燃,一时间火光照天,半个山头都像着了起来。而王家门前那好大一块地上,人聚如潮。
火光之下,桑玉农铁青着脸,站在院外,一动不动地瞪视着院门口的王彦直。
王彦直神色如常,既无惶恐之色,也无愧悔之意,目光瞧着桑玉农,道:“少猎头,你来了。”
桑玉农点点头,沉声问道,“王猎头,刚才楚锐来过你这里?”
“是!”
桑玉农看他坦然相认,脸上怒气一闪,又道:“肥尸和铁面,是怎么死的?”
“少猎头既然已经知道实情,又为何明知故问?”
“我所知道的实情,是听花子说的。他的话我不能全信,我还想听听王猎头有何话说。”
“好。”
王彦直点点头。当下,便将楚锐莫名来到家里,用大祝福术得来三枚金针,随后谈起神风猎团的重建、自己不肯离开留金猎团,后来肥尸来到,被楚锐击杀,今晚所发生的大小事件,一一说了出来。
他在讲叙之时,王夫人就在其身侧,听他说到楚锐要重建神风猎团一节时,屡次暗使眼色,劝他略过此节,而王彦直却浑如不见。
这一番事件说出来,虽然跟花子所说的大致相同,但眼前这一众猎头还是吃惊不小,交头接耳地低声议论——
大概是说,王彦直王猎头怎么会和楚锐深相结纳,而劫后余生的楚锐,又有多大的神通,居然能杀死肥尸和铁面。
桑玉农一言不发,静静地听着身后一众人等的议论。过了片刻,单手一招,众人顿时鸦雀无声。
桑玉农道,“王猎头,我听花子说,在肥尸没死之前,楚锐曾对你说过这样一句话。他说,‘这个肥尸多半是听到了咱们商量的事,你说什么也没用,他必死不可’。楚锐说的这句话,你认不认?”
王彦直心里一惊,道:“不错,楚锐是说过这句话。”
桑玉农目光紧紧盯着他,沉声道:“那么,肥尸到底听到了你们商量的什么事,而招来杀身之祸?”
“这事我说过了。就是楚锐想重建猎团,身边缺人,想让我加入他的猎团这件事。”
“然后呢,然后你就没答应他?”
“不错,我没答应。”
“呵呵。”桑玉农冷冷一笑,向身后的百余位猎头道,“兄弟们,王猎头说的话,你们信么?”
众猎头摇头摆手,议论纷纷,都是说王彦直胡说八道。
突然,桑玉农身侧的一位青年大步上前,朗声说道,“少猎头,没人相信王猎头的话,我玉斧相信!”
看到这位玉斧出面,众人都是吃了一惊。王彦直更是诧异,这个玉斧可是肥尸的把兄弟,很多时候都和自己过不去,此时不给自己泼脏水就不错了,居然会仗义执言?
桑玉农朗声道,“玉斧,你有何话说?”
玉斧神色俨然,道:“我相信王猎头的话,那是有道理的。因为我知道,王猎头之所以不肯加入神风猎团,那是因为他手上还缺一样入团的东西!”
有人高声问道,“那是什么东西啊?”
玉斧略一沉吟,突然伸手指向桑玉农的脑袋,道:“王猎头缺的,就是少猎头的项上人头!”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无不悚然,却又是一片哗然。
王彦直怒道,“玉斧,你小子不要血口喷人!我对留金猎团,对少猎头都是忠心耿耿的……”
“我呸!有道是大奸似忠,说的就是你了!”
玉斧吐了口唾沫,转身向众猎头说道,“大伙听我说一句,王彦直和楚锐做了一笔交易!楚锐救活王彦直他老婆的命,他就帮楚锐杀害少猎头,然后提着少猎头的人头,当作加入神风猎团的薄礼!”
此话一出,众猎头更是七嘴八舌地争相议论。大多是说,玉斧的这番话虽然只是猜想,怕是也不无道理,甚至就是这么回事也难说。
王彦直虽然也料想到,今晚来此的众猎头中,难免有那么一二小人对自己说三道四,但听到玉斧说得有板有眼,仿佛亲眼所见,心里还是气得不行,咬着牙道,“胡……胡说八道!”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桑玉农却是不动声色。拍了拍手,嘈杂的场面顿时安静下来。
“王猎头,实情是否像玉斧所说的这样,我先不追究。我只问你,肥尸,铁面和花子一起来到你这儿,就数花子的本事最小,为什么他就没死,竟毫发无伤地回去了?”
王彦直道,“楚锐本来也要杀了花子的,是我于心不忍,劝止了楚锐,因此花子保全了性命。”
桑玉农点点头,突然提声道:“你能救下花子,为什么不能救下肥尸和铁面?”
“这个……,当时楚锐出手如电,我还没明白怎么回事,肥尸就死了。至于铁面,……”
“王猎头,你不必砌词狡辩了。”桑玉农摇了摇头,道,“肥尸虽然不是你所杀,但是当时你有置肥尸于死地的心!或者说,你希望肥尸死于非命,是不是?”
王彦直嘴巴张了张,还想说些什么,却又闭口不言了。回想当时,自己的确有置肥尸于死地的心,因此垂下头去,算是默认了。
这时,人群中哇的一声,一人大哭了起来。
只见一位蓬头垢面的少年,双手掩面,踉踉跄跄地走到桑玉农身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呜咽道:“少猎头,肥尸和铁面都是咱们的好兄弟,你要给他们做主啊!王彦直眼睁睁地看着兄弟们被杀,他就是帮凶,你得让他偿命啊——”
说着,双手抱住桑玉农的腿,嚎啕大哭。哭声如丧考妣,十分悲痛。
桑玉农不动声色,道:“铜锤,你起来。凡事我自有主张,别在这里哭哭啼啼。”
少年铜锤仍是呜咽不休,点了点头,勉强站起身。
桑玉农目视王彦直,道:“王猎头,你给我一句明白话——我和楚锐,你站在谁那边?”
王彦直长叹一声,道:“我站在楚锐那边,是辜负了你我之间的旧义。我站在你那边,又对不起他对我的新恩。我唯有两不相帮,站在中间。”
“站在中间?你的意思是,想做个中间人,两面派?”桑玉农面容冰冷,勃然道,“我和楚锐势不两立,你不站在我这边,就请站到他那边。堂堂留金猎团,决不容纳两面人!”
“少猎头说得对,决不容纳两面人!两面人滚,两面人滚!”
玉斧大声疾呼,冷笑道,“王彦直,你当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你是想两边都不得罪,将来少猎头发达,就跟着少猎头吃饭。楚锐发达,你再去找楚锐吃饭!你想得可真圆满!”
铜锤收起泪容,大声道:“少猎头,团里最危险、最要不得的就是王彦直这种人!这家伙,刚才还说对猎团忠心耿耿,现在又理直气壮地要做两面人,就是猫儿狗儿,也不带他这样的!少猎头,还是把他办了吧,否则他暗通楚锐,出卖了大伙也不知道啊!”
铜锤这么一说,众猎头又是一片哗然。你一言我一语,都说铜锤小小年纪,言之有理。
桑玉农摆了摆手,待众人静了下来,向铜锤说道,“王猎头在猎团出力近二十年,居功甚伟,不管他有何不是,也轮不到你这孩子来数落,站到一边去!”
随后,又向王彦直道,“你看到了,按兄弟们的意思,你得对肥尸和铁面的死,做一个交代。不过,人死不能复生,就算把你怎样,他俩也活不过来。但是,总不能就这么算了。”
王彦直道,“少猎头,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凶手不是你,是楚锐。只要你把楚锐交给我,那么肥尸和铁面的死,自有楚锐承当,你不但还是干干净净的王猎头,而且还是留金猎团的功人!”
“少猎头,楚锐早就走了,并不在我这里。”
“你的意思是,只要他在你这里,你就一定把他交给我?”
“不。”王彦直摇了摇头,“就算他在我这里,我也不会出卖他!”
“好!”
一听这话,桑玉农眼中凶光一闪,这一个“好”字,简直就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当下说道,“王彦直,我看在你为留金猎团出力这么些年的份上,对你一再俯就,我宁可让兄弟们说我偏袒你,我也要给你一个悔改的机会,想不到你竟然如此不知好歹!既然你一力维护猎团的大敌,那我也无话可说,肥尸和铁面英魂不远,看我先除掉楚锐的帮凶!”
桑玉农满脸杀气,正要一声令下,忽听一个清丽的女声说道,“少猎头,且慢。”
说话之人,正是小院中静观其变,久久未发一语的王夫人。
桑玉农道,“王嫂,你有何话说?”
王夫人缓步走到他跟前,微笑道:“我夫君不答应你,我答应你!不过,要想生擒楚锐,那也需等待时机。”
一听这话,王彦直急声道,“妹子,楚锐有恩于你,你怎么能出卖他……”
王夫人摇头道,“夫君,天底下没有平白无故的恩惠。楚锐救我一命,那全是看在你的面上,他正有求于你。倘若你不是我的夫君,试问他还会救我么?说到底,他救我,那是一种投机,是在做生意。我把他交给少猎头,只能说他做生意做赔了,谈何出卖?”
王彦直听得目瞪口呆,道:“妹子,我,我不相……”
王夫人道,“你不想,我也不想,我愿意天底下所有人都和和美美的。王哥,少猎头对咱们素有恩待,你岂能因为楚锐的一点小恩小惠,就摇摆不定?你这样做,怨不得少猎头对你失望,我也对你失望!”
“呵呵!想不到王嫂不但极有识见,而且心怀忠义,当真是女中豪杰,玉农拜服!”
桑玉农呵呵笑着,脸上的戾气顿时一消而散,却见王夫人微笑的面容渐渐变得凝重,似乎看到了什么可怕之事,问道:“王嫂,你怎么了?”
王夫人目光呆滞,惶然道,“那,那是楚,楚锐来了……”
桑玉农一惊,顺着她的目光,转头瞧向远处,突觉身后冷风如丝,向着脖颈间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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