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后到最后还是没能劝动小皇帝广纳后.宫,临走之前她暗下决心,不管小皇帝如何反对,给他选老婆的事情绝对要抓紧了。魏国使者虽然在殿堂之上言词粗鲁,却也间接提醒了南宋的某些官员,相信明后天就会有好事的言官上表劝小皇帝娶老婆了。这一代的南宋皇裔子嗣凋零,无论从何种原因考虑,小皇帝都应该娶老婆了。袁野青青前几年嚣张跋扈,在皇城横行霸道,哪家青楼妓院没有逛过,他可算是在温柔乡中泡大的,尽管这两年看似从良了,老太后却深知这小子从来不把礼义恭悌放在眼里,对她这个不是亲生的母后也没多少尊敬,骨子里粗疏得很。
老太后琢磨着,纳嫔妃,可是明着安插自己人的大好机会啊!务必要多找几名娇滴滴的美人儿,把这表里不一的小皇帝抓牢了。老太后能想到这茬,相信会动脑子的世家贵族同样会想到,看来这段时间宫里又要风起云涌了。
小皇帝送走老太后,捶着桌子脸上微愠。他生性自由惯了,最讨厌有人管,要不是皇族子弟死得差不多了,他才不稀罕当这个南宋皇帝。上位之初就跟老太后有言在先,不要干涉国家大事,不要干涉他的婚姻,老太后当初答应得好好的,事到如今却又反悔,他怎么能不恼。
他不是脑子糊涂的人,相反,相当精明。当初在皇城一副混世魔王的模样,完全是不想卷入兄弟间的皇位之争,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最不想做皇帝的人反而被推上了皇帝的宝座。在宫里呆久了的前六皇子,对纳嫔妃是什么概念非常清楚,那就等于是公开让居心不良的各大家族往宫里塞眼线啊!这种给他上眼药的事情怎么能容忍!只是,年岁渐长,眼见各种好赖的借口都推托不过去了,小皇帝心里烦得要死。
宫里,小皇帝心烦着,此时的宰相府里,舒洁予同样心烦,她是被她家孟焦大哥烦的。
知道了舒洁予扮男人居然爬到了宰相的高位,孟焦替她又是喜又是忧。喜的是我家大妹果然有才华,不做官则已,一做官就做了个国家二把手,给我们孟府长脸了;忧的是,大妹这官做得太惊险了,时刻得提防着被别人戳破女儿家身份,一戳破就是死罪,还是全家陪着一起死的那种。
于是乎,他在皇城这几日,天天有事没事就往宰相府里跑,左一句大妹右一句大妹地劝她离开。舒洁予先前还会平心静气地跟他解释暂时无法脱身,后来发现这孟焦就是认死理,一根筋,而且忘性大,今天跟他解释了,明天还得同样的话说一通,弄得她心烦不已,看见孟焦过来就拿香儿挡在前面,找种种借口躲避与孟焦会面。
秦书盈和孟焦沆瀣一气,朝上朝下看见她就要八婆两句,惹得舒洁予性子上来,抖擞起花木兰的威风,每次看见秦书盈都杀气腾腾。
小皇帝料得没有错,好管闲事的言官果然在第二天上了奏折,情真意切地恳请陛下广纳嫔妃,充实后.宫。小皇帝支支吾吾地找借口推托,言官在下面声泪俱下地请求陛下为南宋子民考虑,献出自己宝贵的龙躯。附和言官的还不止一两名官员,小皇帝气个半死,偏又被他们拿捏住七寸,有苦都说不出。他在上面转眸一瞧,最前排的那个小白脸宰相,这种关键时刻还敢跟旁边的官员眉来眼去,心里登时就火起,突地出声喝道:“郦爱卿!”
舒洁予这一次着实被小皇帝冤枉了,她哪里是跟别人眉来眼去,分明是气呼呼地瞪秦书盈呢!被他说教这几日,她是看到他就窝火,习惯性地瞪眼了,结果被小皇帝抓个正着。
舒洁予被小皇帝这一吼,神智都吼回来了,下意识地“啊?”了一声,迷迷糊糊地抬头望向上首。
小皇帝唇角噙一抹冷笑,不怀好意地看着她道:“郦爱卿,挑选嫔妃的事,朕就交于你去办吧!”
舒洁予听了顿觉心惊:“陛下,臣最近还在忙四夷朝贺的事情……”找老婆的事情怎么也交给了她?拿你一份工资还得做三个人的事情啊?舒洁予在心里怨念,万恶的剥削阶级!
小皇帝可不管她心里如何想法,他现在被底下的官员们逼得不痛快了,你这冤家对头也就别想痛快。舒洁予越是拒绝,他越是要塞给她,长袖一挥当场拍板:“这事就这样定了,关于细节问题,你们都去找郦宰相商量,别再来烦朕!”
舒洁予听了直愣神,老子管打仗管外交,还得管你小皇帝娶老婆?这管的范围未免宽得没了边了?虽然心里犯嘀咕,却也知道金口玉言一开,她是万万拒绝不得,只得忍了气,弯腰躬背地接下了这个活计。
小皇帝这才心里舒服了点,宣布退朝。这一退朝底下可热闹了,上赶着巴结的当即把舒洁予围了个水泄不通,这个推荐自家的闺女,说有西施之貌,沉鱼落雁之美;那个推荐同僚的千金,说是誉满皇城的第一才女,众说纷纭,一时之间,现场比菜市场还热闹。
舒洁予是被秦书盈从人群中扒出来的。扒出来之后,她的官袍皱了,官帽也歪斜了,胳膊被人推来搡去,青紫了一大片,气得她又是跺脚又是压低了声音咒骂。
秦书盈难得看她如此狼狈,心情颇好地勾起嘴角微笑。
他们坐在秦府的马车上,往街上赶,小皇帝这一器重,舒洁予接下来的日子就别想再好过了。她在车厢里大声叹气,和秦书盈的兴灾乐祸形成鲜明对比。
“看我倒霉,你很高兴?”舒洁予看见他实在没有好气,硬梆梆地甩了一句话过去。
秦书盈靠在车厢上,老实不客气地回了句:“嗯。”
舒洁予大为恼火,眼睛睁得大大地瞪他,她生得斯文秀气,偏要学那凶神恶煞的模样,实在好笑得紧。秦书盈忍不住又是嗤笑,舒洁予肺都快气炸,骂人的话不经大脑脱口而出:“混蛋!”
秦书盈脸上的笑容略僵,眼底闪过的那抹深沉快得让人察觉不到。舒洁予丧气地靠坐在车厢上,揉着自己的手腕嘴里还在嘟嘟囔囔。秦书盈眼里的光亮越盛,竟然不避嫌地伸手携起她细白的手腕,把她宽大的袖子往上捋起,从怀中掏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白瓷小瓶。手腕上传来对方掌心的温度,舒洁予蓦然打了个冷颤,就想往自己这边抽。
“别动!”他低低一声喝叫,舒洁予被他家长般的威严震住,只得乖乖随他摆布。
秦书盈用牙齿咬开瓶塞,从瓶子里倒出几滴清凉的黏液,又把瓷瓶放好,一手握住舒洁予的手腕,一手抹开她手臂上的黏液,在青青紫紫的淤痕上抹均。
舒洁予凝视着自己的手臂,又抬头看了看他。秦书盈垂下黑密的长睫,注目在她光洁的皓腕,把抹药当成浩大的工程,专心得不得了。舒洁予激荡的心情逐渐平复,望着近距离的这张英气脸庞,不可抑制地回忆起尘封的往事,他替她抹药总是这样专心致志,他微卷的睫毛,他怕她疼时轻轻呵出的气,他黑亮的眼睛注视着她的温柔神色……
认真回想起来,秦书盈跟她的那几年,没有亏欠过她什么,反而一直在细致入微地照顾着她,把她当成个孩子来爱护。
眼前的秦书盈和记忆里的大男孩影像重叠,舒洁予神摇意动,竟然在恍惚的状态下情不自禁地念了声:“哥……”话一出口顿觉手腕被人握紧,疼痛袭来令她登时神智清醒,蓦然对上一双眼波璀璨的黑色眼眸,她惊出一身冷汗,这才明白自己刚才说了多么愚蠢的话,结结巴巴地欲作解释:“呃……我……我刚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