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奏折呈上去,小皇帝在宝座上深深看了她一眼,点名让她留下来,其他百官退散。
文恺走的时候,眼里满是得意的神色,那表情似乎在说,这下整到你了吧小样!年轻的龙图阁学士,担忧神色溢于言表。
小皇帝退回内殿换朝服,撇下她在空旷无人的外殿等候。一刻钟两刻钟,一个时辰两个时辰,足足四个时辰,饿得没吃早饭的她前胸贴后背,吃够了下马威,这才宣召她进内殿。
雍容华贵的内殿,皇家御用龙涎香飘荡在空气中,熏得刚踏进来的舒洁予脑袋晕晕的。小皇帝稳坐办公的案桌后面,桌上一盏香茶几撂奏折,看得出来还是勤勉办公的好娃子。身上的朝服已经换下来,一袭精致大气的绛红衣袍,袍袖翩翩,褒衣博带,绛红的颜色衬得一张小脸更加明艳。头上的王冠除去,顶上的小髻用一支简单的白玉簪固定,脸如凝脂,唇若丹朱,一对凤眸宜喜宜嗔,让人摸不透此君深沉的心思。
舒洁予直至现在,才算真正看清了小皇帝的样貌,若说以前的花木兰有国色,眼前这名小皇帝,年纪虽小,艳若桃李的姿色与她不逞相让,眉眼间暗藏的锋锐,竟与花木兰咄咄逼人的凛冽气势如出一家,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主。
舒洁予看得目不转睛,琢磨着眼前这位美少年就是当年曾以暴戾脾气闻名的六皇子?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小皇帝被她看得老大不自在,俊脸微沉,甩手就是一份奏折,叭一声丢在地上,怒声道:“郦宰相,你这份奏折是出自何人手笔?”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他还会假惺惺地唤一声郦爱卿,此时翻脸不认人,连作戏都不耐烦,直接叫郦宰相了。
舒洁予料他有此一问,不慌不忙地拾起地上的奏折,以非常恭敬的态度回道:“启禀陛下,此份奏折是出自臣的手笔,不知陛下有何疑问?”
小皇帝冷笑道:“郦宰相,你想糊弄朕吗?你的字迹朕还会不认识,这份奏折分明是旁人所写!本来朕就对你出的点子半信半疑,现在看来,莫非是宰相府里另有高人出谋划策?如果是这样,朕倒要向这位高人请教一番才是!”一句话就抹煞了她的功劳,还隐约把一顶欺君的帽子扣在她的头上。
舒洁暗叹小皇帝毕竟年幼,真沉不住气,淡然一笑,缓缓捋起右手的长袖,露出一段洁白如玉的皓腕,心平气和地说道:“陛下请看。”她自己都不由得佩服自己,养气的功夫越来越好了。
小皇帝闪烁的目光盯在她手腕上。青葱十指,白瓷玉肤上,缠着一条干净的白布,赫然一道细细的血痕,从白布里面渗透出来。
“前几天因为发烧,不慎弄伤了手腕,导致臣握不住笔杆,字迹潦草,误导了陛下,是臣的不是。”她轻言浅语,笑睫盈盈,和小皇帝的急功冒进比起来,更显仪态大方。
小皇帝没有再发难,微眯起眼,静静地看住她,她只管装端庄,垂首不语。
空气一时凝滞,侍候的宫人没有一人敢出声。少顷,小皇帝的唇畔牵出个意味不明的笑,灼灼眼波闪耀,风华无双:“原来是朕误会郦卿了,魏国的事弄得朕焦头烂额,爱卿勿怪。”
舒洁予自然虚伪地回答不敢。
小皇帝又端起假惺惺的态度:“郦爱卿为国事操劳,身染重疾导致手腕受伤,是朕平时关心太少,疏忽了郦卿,来人,郦卿身体孱弱不宜久站,赐座!”
说完小皇帝又象没事人一样,和蔼可亲地和舒洁予商讨起了抗击魏军的细节,大太监进来催促了三次,问小皇帝在哪里用膳,都被他以国事要紧推托了出去。舒洁予心里暗暗叫苦,这个小皇帝,国事上难不住她,故意拿她的肚皮做文章了,真是小人行径。孟小姑娘这风一吹就倒的小身材哪里经得住久饿,说不定就要在宫里出洋相了。
直到舒洁予饿得饥肠辘辘几欲昏厥,小皇帝这才象刚刚注意到,懊恼地轻拍脑袋:“瞧朕这记性,忘了郦卿大病初愈身体虚弱,还陪着朕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李英,去御膳房看看,吩咐他们准备一桌丰盛的珍馐美味!”
大太监李英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准备在哪里用膳?”
小皇帝打着哈欠,一脸倦怠:“朕有些困了,先去安澜殿歇歇,李英,郦宰相就交给你了,菜肴绝对要最丰盛的,明白吗?”说完向着大太监狡黠地眨了眨眼,李英会意,笑着应是。
等到小皇帝前脚一走,李英说了声宰相稍待,后脚跟着出了门,端坐在椅子上的舒洁予立即垮下肩膀,很没形象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在几名宫女太监目瞪口呆的目光中,懒洋洋地站起来。
小皇帝这样着重地指点下,李英要是能在一个半个时辰内回来,那才叫见鬼了。这面若桃李心如蛇蝎的臭小子,是存心饿死自己啊!
故意打发了一名小太监去御膳房察看有没有自己喜爱的菜肴,又与内殿的两名宫女抛媚眼讲荤话,说得俩宫女霞生两态娇颦粉红,掩着嘴巴不住地咯咯娇笑。舒洁予一边与她们逗趣,一边斜倚在锦凳上,神态自若地把小皇帝办公桌上的小点心一一扫进嘴里,时不时还喝一口香茶漱口,眼神姿态都流露出少年宰相难得一见的魅惑风情,看得两宫女眼睛发直,都忘记了阻止。
吃饱喝足,舒洁予这才端正了仪容,笑嘻嘻地向两宫女告辞,说是宰相府还有要事,请向李大总管转达她的谢意及歉意,这顿饭下次再吃也不迟,说罢不待宫女回神,广袖飘飘,翩然离去。
李太监得知后,冷汗涔涔地向小皇帝禀报。小皇帝正捏着白玉做的调羹搅汤呢,当场就把白玉调羹砸个粉碎,霍然起身,脸色阴沉地想杀人。
李太监象条赖皮狗一样趴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百官都交口称赞,说昔日的六皇子收敛了暴躁脾气,变得沉稳大气,只有他这个心腹太监才知道,六皇子袁野青青以前的暴戾表现在门面上,现在都隐藏在骨子里,为人处事更加阴险难捉摸。
小皇帝很快收起了脾气,若无其事地坐下来,推开汤碗,手指在桌面上有节奏地轻弹,这是他思考问题的习惯动作。
“李英,你不觉得郦君玉大病之后和以前有点不一样了吗?”
李英战战兢兢地不敢回话。
小皇帝就在那里自言自语,秀气的眉毛微蹙,粉红的唇紧紧抿住:“朕跟郦君玉有仇,他对朕亦有隔阂,要么毕恭毕敬,要么疏离淡漠恪守臣子的本份,从来不敢逾越。昨天他在朝堂上的表现,打破了一惯以来恪守的中庸之道,今天在内殿……李英,你发现没有,这个郦君玉,他竟对朕那样子地笑。自打我们结仇以来,他何曾正眼看过朕,更不用说对朕笑了……”
李英伏在地上,额上大汗淋漓,心中暗暗叫苦。陛下啊,郦宰相的笑小的也看到了呀!真正是秋波流慧弱态生娇,如果郦宰相是个美娇娘那是要迷死人的,可是陛下啊,郦宰相是个男的,还是陛下你的宿敌死仇,你留意他的笑,算个咋回事呀!
当然这些话,李英只敢在心中念叨,万万不敢说出口的。
小皇帝坐在那里继续寻思:“郦君玉自命清高骄傲无比,宁可饿死也不会动朕动过的点心,今天他的表现又是怎么一回事?还和宫女调笑,郦君玉是万万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的。”
李英总算颤抖着插了一句话:“的的确确,内殿的宫女是这样告诉小的。”
小皇帝微勾唇角,轻浅一笑,眉眼间说不出地动人,却也充盈着说不出的戾气:“这种事,宫女是不会撒谎的。李英,你这个太监总管可不怎么会管手下哦,竟让朕的栋梁大臣和宫女眉来眼去,还不遵懿旨放走了他,这样的宫人,你知道该怎么处置吧?”
李英瞬时又出了一身冷汗,头伏得低低的,颤声说道:“小的,小的知道,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