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黑如墨的夜色中,洛冰玉骑在骏马上,静静地注视着远方。身后冰冷的砖墙上,斑驳的红色痕迹,是战场上厮杀的将士喷涌的鲜血。副手指挥着士兵安静地打扫着战场。
星星点点的火把燃亮,在身后半明半灭。
马蹄声响起,黑暗中出现一队人马,飞快行进到他的面前。
洛冰玉面无表情地看着来人。
领头的人长衫飘飘,快到他面前时一勒马头,吁一声,挥手阻止了后面的队伍。
“少将军。”他轻快地笑着,声音明朗清越,“幸不辱使命!”
洛冰玉这才露出笑容:“军师,这一招声东击西,用得妙!”
温雅看着他笑:“少将军的调虎离山,也不错!”
两人惺惺相惜,相视而笑。
舒洁予站在下等士兵的队伍里,远远看着马上的二人,感觉非常地陌生。
染上鲜血的盔甲和战袍,于死人堆中谈笑风生的心理素质,这就是战乱与和平年代的人类的差别吗?
眼睛瞄到地上黑乎乎的头颅,鲜血淋漓的脸上,扭曲的表情,龇牙咧嘴的五官,那是被洛冰玉切割下来的敌首。
即使死亡,仍散发着戾气,与漫天的血腥。
舒洁予扭头,捂着嘴巴弯下身体,不停地呕吐。
新兵队伍中不乏这种第一次上战场的小兵,没有人管她。她吐得眼泪迸流,双膝跪倒在地。
一定要走!一定要想办法回去!
手掌轻轻抚上她的后背,笨拙地拍打着,秦书盈叹息的声音传来:“有没有好一点?第一次是这样,习惯了就会好了。”
不,她不会习惯,也不要习惯。
“没用的赘货!”夏佟瞳鄙视她。
她还跟洛冰玉大言不惭,说要做将军,那是踩着多少士兵的尸体与鲜血累积成的战功,无法想象。
夜晚,繁星闪烁,她睁着明亮的双眼,怔怔地望着帐顶,隔绝了天空的帐篷,无法穿透它看到星星。
黑暗中的两只眼睛,就象那天空的星星,闪烁着迷茫的光。
“不要再想了。”
身边伸过来一条手臂,隔着薄被将她揽在怀里,下巴顶着她的脑袋,闷闷地说道:“杀人,更多的时候,只是为了自保。你要知道,战场上,刀枪无眼,杀人是必需的……”
舒洁予吁出一口混浊的长气。
今晚的帐篷,特别地闷热。
“我第一次杀人,比你还紧张,砍了十几刀没砍断那人的脖子,看着他皮肉连着筋,捂着断了一半的脖子在地上打滚哀嚎,至今想起来,仍是噩梦……”
手指勒得她有点痛,她皱了皱眉,没吭声。
“但是,他若不死,我就不能活,你,明白吗?”
钻进他的怀里,舒洁予闭上了眼睛,是的,她明白,她都明白。
只是,做得到,跟想得通,不一样。
背对着他们的夏佟瞳,脑袋搁在一只手臂上,纹丝不动地躺着,黑暗中的一双眼睛,闪动着微弱的光芒。
第一次胜仗,打开了柔然国的门户,洛冰玉大喜之余,打算趁胜追击。
谁知两天不到的时间,柔然就调来了精兵强将,坚守第二层堡垒,和洛冰玉玩起了游击战。
洛冰玉的兵再多,也禁不住柔然军在草原上打游击。常常是这边一队人马刚刚追击,那边又出现一支敌军,魏军不是被诱入草原深处,就是在草原上被拖垮,柔然军再来一招回马枪,魏军难免吃大亏。
这样拖延了十几天,非但没有进展,反而被陆续消灭了不少魏军。如洛冰玉这样善于用兵的将军,也吃不消这种拖延战术,心生烦躁,只得鸣金收兵,无功而返。
战报传到魏国,朝廷思虑再三,命令洛冰玉暂时撤兵。
战场上的历练练就舒洁予敏捷的手脚,铺盖卷一卷,绑在身上,拆了帐篷跟随大部队回国。
回了国,将军去见皇帝讨封赏,他们这些下等士兵无事可做,放了一天的假。舒洁予睡了半天,下午揉着惺松的睡眼,打算起来到街上逛逛。
重生到现在为止,她都没好好逛过街,那怎么能行。
做为重生女,逛街是必需的。
从井里打上水,蹲在井边漱了口,她把头埋进脸盆,胡乱地用毛巾抹脸。
做男兵时间一长,她都有种自己是男人的恍惚了,不讲究的习惯是改不过来了。
“喂,那个谁,说你呢!”
听到声音,她迷迷糊糊地转过脸。打仗太累了,她起床的时候还闭着眼睛呢!
晃动的人影,越来越接近的声音:“喂,有没有看到我们家老大?”
舒洁予挖了挖耳朵,没听明白。
“我们家老大,住在这个帐篷里的!”声音已经很接近,“里面没有人,去哪里了?”
老大?舒洁予模糊地想,挺耳熟的称呼。
呃,不是那个臭屁的夏霸王吗?收拾行李的时候还嘲笑她人矮个小,铁定会被行李压垮。
眯了眯眼,再睁开的时候说话的人已经在眼前了。是张娃娃脸,眼睛圆圆鼻头圆圆,一脸纯良小兔子的模样,一张嘴就现出大灰狼的本性:“哎呀,是你这个小男宠呀!”
敢说她小男宠!舒洁予眉毛一竖,眼睛就瞪圆了。她现在好歹是上过战场的士兵,身上染过血腥,是正正经经编入军籍的士兵,哪个敢这样羞辱她!
娃娃脸笑眯眯地看着她,似乎挺欣赏她发怒的样子:“还别说,士兵的衣服穿在你身上,挺别致的。”
别致!别你妈个致!
舒洁予狠狠剜他一眼,端起脸盆,随手就泼过去。
娃娃脸赶紧躲闪,身上还是湿了一大半。
“性子还挺野!”他也不气,笑嘻嘻地甩着湿衣服,待她起身,从身后一把抱住她,“喔,和想象中一样软。”
“放开我!”舒洁予气得脸红脖子粗,她是正经的男兵啊,他怎么可以把她当娘们,说抱就抱。
“暮彦!”旁边叉着手看戏的容长脸发话了,“他是老大帐篷里的,别做过了。”
娃娃脸呵呵地笑:“我有分寸。”松开手,不忘轻佻地勾她下巴一下,“不知怎么的,看到你就想逗。”
舒洁予涨红着脸,看着他们勾肩搭背地走远。
娃娃脸回头,还冲她抛了个媚眼。
舒洁予气愤愤地把脸盆掼到地上,真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她没有作恶的资本,注定被人欺负。
窝着一肚子火转回帐篷,一看衣襟都弄湿了,二话不说扒拉下湿衣服,就在包袱里搜起干衣服来。低头看到胸前两颗红豆,心思微动,伸出指头点了点,有点麻,还有些微的涨痛。
她咦了声,盯着微微隆起的红豆,脑袋有点懵。原来,再怎么晚,她也开始发育了。
帐外传来脚步声和交谈声。
“找到那个人了,在……”
“不打算多叫几个弟兄?不叫上管陶和暮彦?”
“不需要,我一个人搞得定。”
帐帘忽然掀起,阳光直射进来,恰巧照射在舒洁予光溜溜的后背上。
皎白的背脊,单薄的曲线,金色阳光肆无忌惮地打在她的身上,勾勒出工笔画也难以描绘的纯美。
门口两个人怔愣在那里。
背上一阵火烫,不知道是阳光还是目光。舒洁予蓦然惊醒,抓起包袱捂在胸前,拼命缩着身子,不敢回头。
夏佟瞳盯了她两眼,就移开了目光,取了帐内的东西走出门去,全程没有和她交谈过一句。
文沛站在门口,反而一眨不眨地盯住她,直到她不自在地把衣服披到身上,挡住火热的视线。
帐帘落下,舒洁予抓着衣领松了一大口气,这该死的没有门的帐篷,这该死的女扮男装,心脏要是稍为脆弱点,是不是要被活活吓死了。
花木兰,什么地方不好混,偏要混军营,这里的兵可不是吃素的,什么时候被生吞活剥了都不知道。
她摇着头,叹息着,眼睛瞄着门口,动作飞快地换好了衣服,随便梳了个发髻,怀里揣了几枚铜钱,就走出门去。
她是编制的士兵,发了军饷,今天她要去城里消费。
第一次感觉轻松,除了,偶尔会想到不知所踪的秦书盈。
明知道他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想让他拥有普通人的快乐,比较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