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离走过去小心查看夏凛伤势,看起来并无外伤,只是脸色不自然地潮红,显然中毒,还好她修习炼魂术,比常人强上一些,体内火魂正在运转不已,自行抵御毒素。
再看之前那人,就算身体健壮,也停止了呼吸。夏凛还靠着体内的火魂强撑着,她求生的意志如此强烈也出乎了舜离的意料之外。
按照舜离的预想,自然不想在寻找剑柄这么凶险的路上多生枝节。
他转身正要离开时,忽然听夏凛迷糊间说着胡话:“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舜离脚步顿住,仿佛也有一个孩子如此哭喊过,那孩子在最深幽的黑暗里绝望无助地一遍遍祈求,却得不到一丝回应。
他回头看了昏迷不醒的夏凛一眼:罢罢罢,遇见你算我倒霉!
随后俯身将她抱起,依循着巨兽行走的路径朝前追踪而去,剧毒之物周围一般都有解药,也许在那毒兽的巢穴里能发现解毒的东西。
夏凛昏迷不醒,一直发着高烧,不停地说着胡话:“我答应你...”
舜离看了她一眼,埋头继续赶路。
“我无论如何...都要...”眼泪缓缓从她紧闭的双眼里流出,于昏迷中都透出一丝骨子里的坚毅,“活下去...。”
舜离似乎听懂了一些,似乎她答应谁,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所以才会如此执着地求生,虽不知道前因后果,舜离也生出一丝敬佩,以前他以为夏凛不过是一个娇弱的富家女,后来被她摆了一道后,心里还有那么几丝忌恨,现在看起来,似乎这女孩骨子里透出的坚韧,与自己不分上下。
走了一大段路后,他感到背着登山包再抱着这么一位,大耗体力,还好前方不远处有一个巨大的中空树洞,他连忙走过去,树洞巨大干燥,可以容纳三五人在里面蹲坐,他把夏凛放下后,又从包里掏出干粮来补充下体力。
再看夏凛,面色已经从潮红转为青色,舜离不懂医术,不知道是好是坏。
他正打算整理行装再上路,追踪毒兽,忽然听到来的方向传来脚步声,他自幼跟随师傅修行,耳力极好,凝神听去,似乎来者有十来个,步伐显是训练有素。
他灵机一动,从树洞旁砍了几丛灌木遮蔽在洞口,躲在了里面。
那几人匆匆而来,还零星搭话着,舜离凝神听去,那几个人说的都是当地土语,舜离压根摸不着头绪。
只是其中一个人的声音让他觉得耳熟,待那几个人走得近了,冒险探头看去。
那十几个人俨然是舜离遇见的村民,为首的便是常尘。只见他满脸严肃,看起来心情大糟。
他们走到这树洞附近时,忽然停下脚步,舜离还以为被发现了,连忙缩头,却发现一干众人视线齐刷刷盯向一处。
在众人前方不远处站着两位男子,一位虎背熊腰,睥睨而视,一位看起来弱不禁风,面白如纸。
舜离暗中上下打量两人,忍不住屏住呼吸,只觉两人魂力雄厚,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发现行藏。
“你们这么形色匆匆是怕叶大人对你家大人不利吗。”左边的那男子先开了口,言语中的威胁显而易见。
常尘皱了下眉头,眼中露出一丝不快:“不过是有哨子发现有人闯谷...怕惊扰了几位大人而增派人手而已。两位怎么没与叶大人在一起?”
原来说什么山谷里凶险无比,都是这村民不知想要遮掩什么而设下的障眼法,若是有人闯进来,估计就暗杀了。舜离心中不以为然,以这些人的身手想发现自己的行踪再修炼个几百年吧,而眼前的这两名男子看起来不太好对付,这几人难道都效命于八魂司?
那两名男子互相看了一眼,轻描淡写地说道:“出了‘禁地’后,叶大人忽感有故人前来,前去会和了。”
常尘微微一笑,露出一丝莫测的笑容:“原来如此,是故人...”
那两名男子蹙起眉头,感觉到了常尘话里有话,右边那男子按捺不住粗声粗气道:“你那是什么意思?难道叶大人在谷里行走几下也要汇报?”
常尘垂目面色恭敬说道:“小的不敢非议,只是...那几个闯谷的人是狩魂的人...可巧叶大人也感应到了故人...其中太过巧合...”
“你!!!”那两人上前一步,常尘身后的人也忽然掏出武器对准两人,气氛一下就剑拔弩张,火药味十足。
舜离暗自在树洞内吃惊,本以为常尘说的会是自己,没想到狩魂的人居然好巧不巧一起来了此地。
左手那白面男子忽然举手,笑了起来:“呵呵,各位放心,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待叶大人回来,我们自会出谷,绝不干预。”
常尘冷笑一声:“那自然最好,我家大人也不太乐意见到几位...”
“彼此彼此...”两名男子一拱手,身形顿时消失。
常尘见状,口中呼啸一声,众人就此散开,消失在树林间。
舜离对他们的口中“禁地”大感好奇,猜测着是不是剑柄就在那所谓的禁地里。
这时,夏凛似乎醒转了过来,“唔”了一声。
舜离过去查看,只见她面色时而红得吓人,时而又泛起青色。她见到舜离,居然露出笑容:“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舜离一愣,随后反应过来,是说那次见面伤了他的事情。他满不在乎地笑笑:“小爷是什么角色,能被人一击毙命?倒是你...还好吧?”
她强忍着剧痛打算撑起身:“没事。”全身的血液如同沸腾的一般疯狂冲撞,火魂魂力与毒素相斗,更搀和着禁制之力,仿佛有一把钳子在不断地撕扯她的血肉,稍一动就是骇人的痛楚流遍全身,她眼前一黑差点又昏厥过去。
舜离静静看她,说:“明明痛到半死,还装什么,还是赶...”
“没事的...”明明平时见到一只老鼠也吓到半死,明明稍被人一吓唬就会忘记奔逃,等到铺天盖地的死亡席卷而来,还是泛起了一股坚韧,不到退无可退的时候,人是不会发现自己的底线吧。
她咬牙忍住阵阵剧痛,说:“我答应过他...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就算前路迷茫,就算看不到一丝希望,也要拼尽全力活下去...好吗?
6年前一场大火,死亡132人,夏凛是唯一生还者,当救援者发现她的时候,惊讶地发现她全身居然无一烧伤,只是高烧重度昏迷,被普通医院辗转最后转到了陈守志所属的医院。
她重度昏迷,生命垂危,于第三天奇迹醒转,醒来后的她,面对的是铺天盖地的想挖掘小道消息及好事的记者,还有自己半是欢喜半是愤怒的父母。
“浩儿他已经....”父母嚎啕大哭,让她惊心不已。
如果不是为了救她,离开火场的哥哥夏浩不会再度返回,如果没有她的话,也许他就可以安然无恙地平安活下去。
而关于火场的记忆,她受刺激太大,回忆起来已然模糊,只记得哥哥冲过来抱起自己逃生,最后在一片火海中,夏浩笑着对她说:“小凛,不管怎么样,都要活下去...好吗?”
“好!”自己一向是很听哥哥的话,话语轻飘飘地说了出来,然而她并不知道自己许诺了什么,并要用尽一生去刻骨铭心地完成。
如果没有那个“好”字,在父母冷漠的眼神里,在看不到希望的医生的话里,在枯燥无味的鸟笼里,在学校独自一人坐在图书室不停地看书,排遣没有朋友的寂寞的时光里,她也许早就放弃了活下去的勇气了。
她经常一人独处,呆望着天空,呆望着飞鸟哑声飞过,天空暗淡无光,同龄人的笑语欢颜如同隔世一般遥远。
后来她知道了自己并没有陈守志说的那么严重的病情后,性格也开朗了许多。
直到现在,毒素带来的痛苦让她痛不欲生,她居然又想起了独自一人看着天空的孤寂淡然,于内心处最孤寂的那一块,终究是如同毒蛇盘绕不去,潜伏在暗处,待得她脆弱之时就纠缠而上。
——我想要活下去。
——我想要热烈地去呼吸、去欢笑、去痛哭、去感受...
——我还想...
夏凛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颤巍巍地扶着树洞内壁站起来。
代哥哥看着这个世界,代哥哥行走下去,背负着双重性命,怎么可以...轻易死在这种地方。
——是的...就是如此,行走在黑暗的勇气,你比任何人都要来得坚决。
耳边似乎有人在轻柔地念,又似乎只是风声划过树叶的声音,她毫不在意,努力控制住因剧痛而不听使唤的四肢。
舜离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仿佛随时都会倒下一般却不肯放弃,终于靠着树壁站了起来,这平常的动作让她出了一身大汗。
“雪姐姐说,中了这种毒,不能停下来...”她缓了一口气说。
等到停下来的那一刻,便会血液凝固暴毙当场,她已经太幸运了有火魂魂力支持,不能再心存侥幸。
一步,两步,三步,豆大汗珠滑落砸在脚下的泥土里,温热的鲜血顺着嘴角滴落。
面对她眼里的坚决,舜离自嘲地笑笑,自己一厢情愿地以为这大小姐弱不禁风,还想英雄救美来着,现在看来...
夏凛努力走到了洞口,眼神渐渐黯淡下去,神智似乎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走动带来的血液循环也让毒素减弱了几分,这是一场持久的消耗战。
执着而不放弃,终会抵达化蛇小妖所说的奇迹吧。舜离想着,走过去替她挪开挡路的树枝。
正在这时,忽然他腰间蜂鸣声起,他诧异之下自腰间拔出青霜红叶,只见两把匕首正发出微弱的蜂鸣声,匕身微微颤抖,上面的薄光也一明一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