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宛珂看罢,觉得这段戏文倒写得有趣,虽然唱词俗了些,却也显得真实可爱。不过,会不会演得太大胆了些?在这古代的皇宫中演,不嫌不合礼法么?说得好听一些,就是才子会佳人,说不好听些,其实是权贵公子当街调戏良家女吧?
正这时,皇后竟笑着发话了:“妹妹,你究竟在哪里寻了这戏班子来?怪有趣的,就是太市井了些,不庄重。”她这话里,竟有赞赏之意。
莫贵妃答道:“妹妹也没有出什么力,只是遣人寻了京城里叫得出名号的戏班子,想必这些民间的伶人,要比宫里的乐官们写的戏词有趣些。只叫太监们传过话,说让他们挑两出平头百姓们爱看的,也让我们这些宫里人瞧个新鲜罢了。”
皇后心情似乎也不错,道:“这样也好,演得有模有样的,赏吧。”宫人在旁应了,跟太监们一说,马上就有喧礼太监吊高嗓子喊:“皇后娘娘说了,演的不错,赏!”
话音刚落,便有班主领了一众演员上来,跪倒在台上,朝皇后猛拜,齐道:“谢皇后娘娘,愿娘娘凤体康健、洪福齐天。”
“这些伶人倒会说。”皇后说着,叫上来一公公,亲自吩咐了打赏细节,才命他去办。
下一场戏又开演了,这一出,却是新婚小夫妻的唱段,词藻稍稍华丽,却并不伤大雅,甚至有些让人眼前一亮的惊艳之感。
先是一妆扮华美的女旦上场,一席水红褂衫,珠片闪闪,头上步摇也是金光灿灿,配合着后台奏起的悠扬乐声,台步走得甚是娇美动人,左顾右盼间,似是穿廊过院。
然后双手左右抬起,又似拨开垂柳枝条,一番美曼的动作之后,才开始唱:“且看那碧湖翠树柳如烟,我观花赏景醉塘边,望飘瓦飞檐水榭临渊,鸳鸯畅游引羡杜鹃,入对成双鸟兽蹁跹,好一片春色宜缠绵,好一片春光任缱绻。”
此时,一面目清秀,飞眉入鬓的生角上来,自是一翻赞春之词,又叙了一段自己和新夫人的姻缘际遇,说明了两人如何如何艰难才结成夫妇,又怎么怎么飞黄腾达,二人过上了天人两羡的日子。
然后,生角才缓步踱到旦角身边,两人眉目传情了一番,生角唱:“看这树海繁花,一枝儿一枝儿挂,艳煞鸟羽蝶纱,堪把眼儿晃瞎,折一朵送与美人儿插。”生角边唱,手上自是不停,和着唱词,拈出一花来给旦角戴上,乐声骤停,换了打板声为配,念白一句:“娘子,你真真是美呀——”
复又开唱:“将将似仙如画,不须把香粉儿洒,直嗅得人神癫魂儿诧。”唱完,又是一段念白:“与夫人游园赏花,小生何幸哉。……”多是说些娘子好啊,娘子美啊一类云云。
秦宛珂看了这段戏,不由感叹,美则美矣,却太过理想,如果真有这种神仙眷侣,又何来这么多歌颂****的戏呢,正是“求之不得,寤寐思服,优哉游哉,辗转反侧”间,那些通文懂墨之人,才琢磨出这样完美的段子来。这样的故事世上未必没有,却难得了。
思忖间,忽然想到,恐怕在座的众女子中,也没多少人有这福分,能得了个称心如意的郎君,还天天缠绵一处,夫唱妇随的。皇帝的女人更不必说了,就是下面这些待选为太子妃的女孩儿,估计也没这样的幸运。回头四处一扫,果然人人脸上都是艳羡模样,她不由大感叹息。
可马上想到,自己又何尝不是这些可怜人中的一个?她又不免觉得这场戏,唱得太不合时宜,有种专戳人痛处的残酷。
皇后居然更不合时宜地发话了,她朝宛珂望了望,然后似笑非笑地说:“绾丫头,你到了那威信侯府,和他们家的小子,是不是也这般鸾凤和鸣啊?”
宛珂又是浑身一抖,鸡皮疙瘩再起,心想这皇后来这里,恐怕不是想看戏,不过想找些机缘看我的笑话吧?她想和贵妃唱对台,却又不明着来,把我瞎参和进去做什么?柿子挑软的捏才痛快?正思考应作何回答,身旁竟蓦然多出一人来,把她吓了一跳。
抬眼一看,却见是赵言华满脸阴沉之色,鹰眼速速向皇后一瞥,又似神色复杂地深深望着自己。片刻而已,赵言华已经站定在皇后跟前,俯身见礼,一句“恭请皇后娘娘安”,硬是把皇后的玩笑话给堵了回去。
宛珂见这个情形,当然知道自己不必再给皇后回话了,却因又歉下那人的一个人情,微微觉得不安。
莫贵妃这时却用帕子掩嘴,笑着说:“皇后姐姐,你这话,叫她一个女孩儿家怎么回答,她和她那夫君,自然是极好的。就是有些什么风月之事,她怎好说出口来,又如何能形容给姐姐您听呢?”
“哦,妹妹这样说,难道是绾丫头她,悄悄说与了你去?也难怪,现在这么多人,还当着太子的面,这些夫妻之事,又怎么好意思说。”皇后可不傻,她话里带话,刺得几个人又是一怒。
这几个人中,最怒不可遏的,当属太子赵言华了。他暗使力把宫人递上的茶盏按在了桌上,他却浑然不觉。他手一离那杯盏,那杯竟已碎成数片散开,热茶四溢,只听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责斥近旁太监,说:“你们采办的茶盏太不结实,还不给本太子换一个好的来?”
太子虽说行事专横,却也深知母妃和皇后之间的制衡关系,两人的平衡一旦打破,在这宫里,必是一场血雨腥风的狂澜袭卷。因此,在这样的场面上,他还是须顾及太子的责任,不作这一个引起两凤相斗的导索。更何况,他清楚母妃的图谋,也无非为了一个他。
看到太子的怒火被点燃,皇后自然也不愿再火上浇油,毕竟闹僵了,也不好看,于自己更是无益。也装作低头吃茶,若无其事的样子。
莫贵妃本是有心将绾绣已成婚配的事实在儿子面前提起,却不想成了这个局面,也只沉默为妙。
秦宛珂则觉得自己莫名中枪,好不厌烦,没想到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还不能驳斥竟是这种愤懑的滋味,今日一尝,怕日后容忍的功力更能大增。
上位者面面相觑,气氛尴尬。下面的人却不知一场暴风雨差些因一桩小事降临,都在窃窃私语聊得欢快,频频批评讨论方才的戏。也有不少趁此机会和宫中相好姊妹拉家常,或有暗暗说人是非的。总之,戏继续在唱,场下的嘤嘤之声也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