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最尊贵?”
萧逸细细的咀嚼这句话,低头深思,远处的岸边,村民们正在忙着架设浮桥,安装筒车,听着耳边欢呼跳跃的孩子们的笑声,心情情不自禁的放松愉悦起来。
英俊少年则怅然若失,不过十五岁的年纪,说到底也是个未成年的孩子,孤独的缓缓坐在一块岩石上。
心痛的摇摇头,柴令武蹲在对方身前,难过的道:“三兄你就是太过压抑自己了,你看看这李家村的百姓,活的多自在。”
茫然抬头看去,但见百姓们满怀希望的做着重活,妇人时不时送上清水蒸饼,含笑替自家男人擦拭汗渍,孩子们眼馋的看着食物,却懂事的跑前跑后,为大人们端这拿那的,欢声笑语随处可见。
“明明缺衣少粮,为何如此快活?”
面对三兄疑惑着喃喃自语,柴令武立时说不出话来,他哪知道这百姓家的事情?眼见兄长有所触动,急的心里团团乱转,求助似地朝亲哥哥望去。
一边的柴哲威立时苦笑,自知自己也没本事开导什么,急促的低声道:“这次我三人出来,是因为三兄为了避嫌,一直压抑着自己不去看望母亲,因此被几位大臣弹劾,至于与心情不好跑了出来,唉!”
“什么?压抑着自己不去看望母亲?”
噌的一下,好像被触痛什么似地,萧逸砰然大怒,母亲,在他心里那是何等的珍贵?
压抑着就要喷薄而出的怒火,萧逸一字一句的问道:“这混蛋到底是谁?我清楚他是皇子,休想蒙骗与我。”
“哈哈,混蛋?骂得好。”蹲着的柴令武不但不以为意,反而哈哈大笑,乐不可支的叫道:“萧郎,这混蛋乃是我圣人的第三子,堂堂的蜀王李恪,哈哈,你死定了。”
玩笑似地挪揄萧逸怒骂皇子,其罪自然不小,柴哲威吓得脸都白了,正想帮着辩解两句,就见那位蜀王李恪一脸莞尔,眼含深意的笑道:“别人骂我或许是罪过,他却未必,因为他有这个资格。”
好像煞那间平静的湖面掀起万丈波澜,柴令武的大笑声戈然而止,急道:“为何?萧郎到底是何方神圣?”
“此事一言难尽,等稍后再说。”
李恪的郁闷心情,暂时被忘到一边,望着一脸愤怒的萧逸,再无任何顾忌,实话实说的道:“我生身之母乃是前朝公主,可我的母后确是皇后殿下,萧逸,你说我该如何尽孝?”
“前朝公主怎么了?就算你得喊皇后娘娘为母亲,但自己的生母同样重要,这天下有德者居之,别忘了,你身上流着的乃是父族的血脉,哼!”
故作轻松的大声说道,实则内心远没有外表看上去的那么镇定,萧逸暗叫一声苦也,这李恪不就是隋炀帝女儿和李世民的孩子吗?可惜他属于庶子,得管长孙皇后叫母亲,又因为生母的独特身份,李恪一直活得很辛苦,不敢随意探望生母,就怕被传出一些图谋不轨一类的谣言。
貌似这家伙的血统身兼三大豪门,绝对是一干皇子中身份最尊贵的,连皇太子等一干嫡子,在血统上都远不如他,据说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李恪一生中,在大臣和百姓中威望最高,其人无论长相性格,也是最酷似李世民的,只可惜不是嫡子,后来是被冤死了吧?
他为何说我有资格骂他?奇怪,萧逸想不通是为了什么,按理说应该和李恪划清界限的,要不然关系密切了,很容易日后被无辜株连,不过老子岂是那等小人?
趋利避害人之常情,但是对于现代人萧逸来说,他的心态绝对是这时代最超然和微妙的,要说这世上,谁人最蔑视古时一切礼法和纲常伦理道德的?那答案几乎已经呼之欲出了。
随手朝远处的一位胡服武士招手,萧逸喊道:“把你行囊中的肉脯给我一块。”
见识过那些青年随身携带的食物,等拿到手中后,看了看这块特制的风干鹿肉,萧逸叹道:“比起昨晚吃的鸟肉,这肉脯的味道想必要好多了。”
三位少年只听的面面相觑,也晓得这家伙肯定是在故弄玄虚,李恪好奇的问道:“鸟肉?此何鸟也?”
颠来复去的把玩着好闻的肉脯,萧逸淡淡的道:“那鸟名鸛,昼不见泰山,夜能察秋毫,明于细而暗于大也。此鸟小时其母哺之,长大了,却啄食其母,此乃不孝之鸟,故捕而食之。”
“啊!”
柴家兄弟和李恪全都默然,自是对于萧逸之言无话可说,神色复杂的看着他朝远处招手,就见一个八岁大的孩子,带着三四个更小的娃子,笑嘻嘻的跑了过来。
“小柱子,这肉脯咱们一起吃,来,大家一人一块,这可是京城的美味,哥哥都从未吃过呢。”
望着萧逸灿烂的笑容,随着跟过来的罗小娘和李翠萱等人,有些不明所以的站在不远处,好奇的观望着。
一群少年分散而站,看着萧逸含笑蹲下身子,把手中的肉脯撕开,一块块分给神色惊喜的几个小孩子,李恪神色复杂,默默的和柴家兄弟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些难过,那鹿肉干对于他们来说,都是些难以下咽的口粮,可对于这些山里的娃子,却已经不亚于一等一的美味了。
正当大家准备观看孩子们狼吞虎咽的可爱模样,李恪甚至都准备吩咐随从给他们送去更多的吃食,惊人的一幕发生了。
就见当先接过一块肉脯的小柱子,嘴馋的盯着小手中的肉干,忽然小手紧紧握住,甜甜的道了声谢谢后,转身朝着远处跑去,很快,其他几个小孩子一样死死攥着美味,一起跑开。
“这里还有,唉!”柴令武急忙叫了出来,有些好笑的道:“真是的,不过是些肉干罢了,何至于跑到无人处品尝,又无人与你们抢。”
说完后不禁笑了出来,柴令武站起身子,准备赠送给这群没见过世面的娃子更多的礼物,突然发觉气氛有些怪异,不但远处的几位女孩子神色幽幽,就连自己的两位兄长,一样眼眸中有着说不出的感慨。
感觉大家的表情很奇怪,柴令武急忙转身,等看清远处正在发生的一幕时,不禁震惊的身体僵硬,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热闹的水潭岸边,欢笑蹦跳的孩子们,手里捧着得来的美食,无一例外的跑到自己母亲身边,把小手中的食物,亲手送给自己的母亲品尝,眼巴巴的等着母亲们的满意赞扬。
好像天外传来的清朗话音,夹杂着令人伤感的叹息,使人恍惚。
“谁人都有母亲,孝乃百善之首,他们家中莫不贫困,即使年纪小小,一样懂得回报其母,今日幸得王子取野味以悦其口,未尝享受过此等厚味!今君赐及小民,而母亲不沾一肉之惠,思及养育之恩,何能下咽?故此携归,亲手奉给母亲品尝,连乡野之地的孩子都懂得孝道,都可谓之曰,真孝子也!”
“我远不如他们,远不如。”李恪浑身颤抖,最终凄然长叹。
萧逸缓缓走到抑制不住一腔懊悔的蜀王身边,沉声道:“你家有慈母,能得尽人子之心,何等幸运?而我和柴家兄弟,都远不如你,子欲养而亲不待,何等悲凉?要是碍于风言风语而不尽孝,与那鸟儿何异?”
“啊!啊!!!”
一声长啸,压抑不住自己的李恪泪流满面,庄而重之的朝傲然而立的萧逸深施一礼,神色感激的道:“小王这就返回京城,从今之后,一定要尽心孝敬两位母亲,绝不会做那违逆孝道的恶鸟。”
“他,他是王爷?”周围的百姓全都惊呼失色,李翠萱尤其骇然,那心里藏着的一丝期盼,立时消失的无影无踪,无论如何,自己的身份与这三位贵族少年之间,实在是太过悬殊了。
············
傍晚,数百位百姓聚在村口欢笑庆祝,庆祝水源危机随着四架筒车的顺利运作而终于缓解。
无数的篝火旁,放置着蜀王李恪临走时吩咐人送来的大量肉食和水酒,以为感谢村里人给他上了人生中最宝贵的一课。
柴氏兄弟陪着李恪一同返回京城,顺便提出邀请萧逸去京城一游,至此,四位少年之间,已经初步建立起了友谊。
作为此次立下大功,被本地人齐声称颂的萧逸,此刻在一群女孩子的围绕下,应付的异常吃力。
手中拿着一块烤的冒着喷香油脂的羊腿,却连吃一口的工夫都不得,萧逸一脸苦笑。
“萧大哥,你快说说呀!你怎么知道小柱子一定会把肉干送给她阿娘吃的?”
罗小娘一脸好奇的问道,身边钱真儿和李翠萱,又是前些日子那样,更加深情脉脉的吃吃娇笑。
此外还有村里各家的女孩子们,很奇怪的全都围在萧逸所在的篝火前,闹得罗艺和李秀被挤开,正在愤愤不平的拿手中的烤肉出气。
“这个。”
萧逸轻轻朝一侧动了动,避开身边热情如火的女孩子,这才笑道:“早些日子,我就发现,小柱子别看年纪小,但他最为孝顺,得到任何食物都会首先送给母亲吃,连带着他身边的几个小玩伴,都跟着有样学样。”
“原来如此。”女孩们格格娇笑,话说村里的娃子们,哪可能全都这么懂事,至此不禁佩服萧郎君的细心,难怪能在关键时刻,好生教育了一把堂堂的亲王殿下。
随着大家齐声哄笑,一位女孩忽然害羞的问道:“萧郎,今后你要一直留在村里吗?”
周围依然欢声笑语,但女孩子们的笑声却渐渐消失,人人神色复杂的盯着萧逸,钱真儿鼓起勇气,大声的道:“留在村里吧,萧大哥,奴,奴家愿意一辈子伺候你。”
“你。”李翠萱又羞又气,偏偏不知该说什么,一想起这两日的丢脸举动,就恨不得寻个地缝钻进去,淡淡的酸楚从心中冒出。
望着大家脸蛋红红的娇羞模样,萧逸哈哈一笑,扭头见温柔的罗小娘,鼓励的朝自己点头,一股暖流在心间涌过。
“谢谢钱真儿妹妹的心意,不过萧某却不敢受之,我早已把大家当成亲人看待,这李家村就是我的家,不过我早已立志去各地见识一番,一等几个月后,就会先动身去京城。”
“唉!”
所有女孩们无不失望的叹息,其实就连钱真儿自己都明白,身边这位出类拔萃的少年,绝对不会永远呆在村子里的。
雏鹰将要展翅高飞,岂能永远盘踞在鸟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