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二姨娘见到这人,心中很是不爽,脸上却堆满了笑容,笑道:“今天是什么风把英齐也给吹来了。别站着了,快过来坐吧!”
这来人正是祝家八公子祝英齐。原来这祝家当年时运不济,正房夫人连生了五个孩子,都是幼年夭折,然后又是数年怀不上子嗣。那祝老爷无奈之下,只好又娶了吴兴马氏之女作为侧室。
这祝二姨娘满以为生了个儿子之后,就可以高枕无忧。哪知这大夫人居然铁树开花、老蚌怀珠,之后又连生了一男一女。虽然这祝二姨娘靠着娘家庞大的家族关系,无人敢欺,但侧室终归是侧室,始终不能正名分;大夫人生的儿子虽然排行小,却是嫡出,早晚要继承家业。
祝二姨娘这么多年来,对祝家老八老九咬牙切齿,却是无可奈何。此时见到祝英齐,她心情又怎么能好起来?
祝英齐大大咧咧,找了张椅子坐下,道:“我这趟正是寻马荣来着。昨晚你找到了九妹,立了大功,我要好好的赏你。”
这马管事仗着是祝二姨娘的娘家亲戚,在祝府也算是手遮半天,唯独这祝英齐从不买他的帐。连声道:“不敢,不敢!这都是马荣份内的事。”
祝英齐也不理他,手捧奴婢送过来的清茶,喝了几口,又道:“刚才我进来时,听见你说要将门外那人送去县衙。不过是几两银子的事,既然他已经被你打了一顿,我看不如就这样了结算了。为了区区几两银子,大惊小怪,岂不是让邻近的士族看我们祝家笑话!”
马管事暗道一声糟糕,脸上一副为难模样,道:“这人来历不明,不知底细,放了只怕……不太好吧?”
祝英齐故作惊奇的样子,道:“这就奇了!北方连年战乱,每年南逃而来的百姓不计其数,光是我们祝家就不知收留了多少来历不明的难民。难道你还要将祝家几千佃户通通送去县衙不成?”
马管事本来衬着祝夫人为九小姐之事,正在钟府赔礼道歉的功夫,趁机向祝二姨娘禀告过一次,走个过场就成,哪里料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他心里思绪急转,不出数息,已经想好了说词。道:“八少爷有所不知。近来嵊州,新昌一带山贼横行。县衙早已发出告示,严查可疑人士。这人一来说不出原籍所在,二来没有亲属随行。马荣以为,他九成是山贼派来的奸细。我们祝府虽然家大业大,但也要小心防范才是。”
那祝二姨娘察言观色,虽然并不知马管事心里的算盘,但秉着帮亲不帮理的原则,也不能让他吃亏。于是摆出长辈的样子,肃容道:“马荣说得是,英齐你年纪还小,不得擅作主张。我看,还是依马荣的意思办吧。”
祝英齐早料到这马管家有诸多推词,伸手从怀中拿出一卷宣纸,道:“这两句诗词,正是门外那人所作,连教我诗词的先生看过,也赞不绝口哩。像他这么有文才的读书人,怎么会是山贼?二娘您多虑了。”说罢,将卷轴呈给祝二姨娘,让她细看。
祝二姨娘接过卷轴,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十个大字。那两句诗文辞虽然不华丽,但朴实的遣词中,却隐隐透出绝妙意境。在东晋时代,文人雅士之间流行骈体诗文。骈体诗文以双句、偶句为主,只讲究对仗工整和辞藻华丽,境界和唐宋相差不可以里计。是以谢道韫那句“未若柳絮因风起”一出,即艳惊四座,令当时文士叹为观止。
祝二姨娘才疏学浅,且有心维护马管事,只勉强点点头,道:“这两句诗……意境倒还可以,但却有欠工整,平庸之作罢了。只是这杂役也懂作诗,未免有点匪夷所思!不会是你自己做的诗,拿来逗二娘玩的吧?”说着,将卷轴递给马管事。
马管家接过一看,立时头大如斗。要知这诗无论好坏,只要孙卓作了出来,马贼之说即成无稽之谈。结结巴巴道:“这……这怎么可能?这绝无可能是那小子所作。”他话语之间语无伦次,已经不知不觉在暗指祝英齐骗人,大是不敬。
祝英齐也不跟他计较,爽朗一笑,道:“我是不是在骗人,不如请他进来试一试就知道。我们刚才谁也没念过这十个字,不如让他复述一遍则可。”说罢,向门外喊道:“快带他进来。”
此时孙卓在门外听他们三个说话,听见祝英齐为他说话,心里早已经笑开了花,暗想:真是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哈哈,哈哈哈!
那两位家丁将他押进屋内,解开了绳索,又将他嘴内的脏布取出。孙卓松松手脚,照着古时候读书人的样子,向堂上众人一一躬身拜过。
祝英齐笑道:“你刚才都听到了?只要你能把那纸上写着的诗句复述一遍,马荣念在你读过几年书的份上,就把你放了。若是念不出,就等着县衙的大刑伺候吧。”
孙卓略想一下,开口道:“正是……”
“慢着,”马管家想了数遍,心里绝然不相信这两句诗,会是眼前这浑身破破烂烂的臭小子所作。只怕……只怕是这祝英齐写好了,偷偷让他背熟,啊……不好,差点让他们给骗了!接着大声说道:“要他写出来,才算作数!”
要知道在古代,普通的穷苦人家,连吃饭都成问题,极少有能力送孩子去读书。只有士族,或是小富之家的子弟,才有读书写字的机会。马荣靠着吴兴马氏的关系,也不过粗懂几个记账常用的字而已。心里暗想:“就算你们串通好,背得烂熟。我就不信你能写得出来。”
祝英齐暗骂一声“老狐狸”,双眼看向孙卓,只见他坦然自若,转身向身旁的奴婢吩咐道:“来人,上笔墨。”
等了一阵,文房四宝旋即送上。孙卓将纸摊在地上,拿起毛笔蘸了蘸墨,提笔便写。顷刻,十个大字便已经写好。
马管事探头看去,只见那纸上如同蚯蚓爬过,笔划歪歪曲曲的正写着“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十个大字。
孙卓放下笔墨,满脸不好意思,挠头道:“可是这两句?我书法不好,让大家见笑了。”
“这,这……”马管家瞪大了眼睛,似乎难以相信,这随便在码头挑中的杂役,居然能写出字来。
丫鬟们将纸拿起,呈给祝二姨娘、祝英齐等传阅。祝英齐看着那纸上的十个大字,毫无章法和美感可言,就算是读过几年私塾的小童,也绝不会写出这么难看的字。失声大笑,骂道:“这,这也算是字?哈哈,哈哈哈!我终于找到一个写字比我还差的人。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孙卓心中暗骂:“有本事你和我比写钢笔字呀!”说道:“在下毛笔字确实不在行,但是字还是会写的。还要不要再写其他的?”
祝英齐哭笑不得,道:“你还是先练练,以后再写的好。快拜别二娘,跟我走吧。”
祝二姨娘和马管事两人心中皆是不爽,但是这祝英齐早已把话说在了前头,此时虽然有心阻拦,却再也找不到借口,只能任由他们离去。
孙卓既逃出生天,早已狂喜万分,心道:“李白李大神,今天实在是迫于形势,才抄了你的诗。您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怪罪。改天我发了达,一定给你多祭几瓶好酒。”心里一高兴,完全不顾李诗仙还没出世,先许了诺再说。他学着祝英齐的模样,向祝二姨娘一拜,道了一声“告退”。只见旁边那马荣马管事,一张脸已经整个变成猪肝色,心中暗乐,心道:“好你个马管事,无缘无故整我。我孙卓总有一天,报这一箭之仇。”
于是跟着祝英齐,大步离开祝家偏院。
题外:1.“椅子”这东西,在晋魏时期,并不叫椅子,而是被成为“胡床”,此处统称为“椅子”。2.吴兴郡,即今天的湖州、杭州等地的古称,治所在今天的湖州吴兴区附近。电视上演的东晋时期就有杭州太守这个职位,是不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