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盛夏来了，简洁穿着清凉的小吊带伏在桌上细细地画指甲，幽蓝的甲面上一朵朵精致的白色小雏菊次第开放，海悦看得目不转睛“真漂亮，你要在方井路摆个美甲摊，生意不知道有多好。”
简洁头也不抬“我才懒得伺候人，除非是你，诶，手拿来，我给你画上。”
“不行不行，让吴秀看到，非砍了我这双手不可。”
“走了个灭绝又来个吴秀，亲爱的，你命可真苦。”
“真不是一般的苦，以前看我们科拿得起奖金，还算个抢手地方。现在，人人见了我们都是一脸同情，连岳素都说过了试用期就申请转科，转不了宁肯辞职，反正都是招聘，到哪儿都一样。”
“你们陆总长就由着她这么整你们？”
“人人都说她有后台，陆总长能说什么，再说那些病人三天两头地递表扬信上去，让人怎么挑理儿？”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简洁摇头晃脑地来了一句。
“不会吧？”
“你紧张什么，你又不喜欢她。”
“我当然不喜欢她了，经常剥削我们的休息时间，克扣我们的奖金，说话又刻薄，最爱批我们一天到晚碌碌无为。”海悦说着叹了一口气“可我也有些服她，以前大查房时我们根本插不上话，她就可以和医生一起从病因病理说道治疗用药，什么化验单、X片、CT片、病理报告通通看得懂，还会写文章，这次医院居然还给我们科护士拨了2000块的科研费，真是史无前例啊……”
“有完没完啊，三好学生。你真不画？我收了。”
“诶，别收别收，画这里啊！”海悦甜腻腻地笑着，伸出脚去。
“呸！臭脚丫子，拿远点！”
“哪点臭，哪点臭！你哪只鼻子闻到的？”海悦使出八爪鱼缠功，死皮赖脸地凑了上去，两人一阵嘻嘻哈哈地推攮，简洁终于戴着口罩把她十个脚趾甲涂得粉粉嫩嫩，还细细用银粉勾了些若隐若现的小星星，看得她心满意足，换上白色高跟鞋兴致勃勃地出了门。
背后简洁喊道“找死啊你，穿那么细的跟做什么，你还要爬山呢！”
“我就穿，这双鞋最配我的指甲了。”海悦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梓桐山上的本科班已经开学一个多月了，成人函授，纪律很松，算得上来去自由，不过海悦倒算是出勤率超高的好学生。一跳上车就收到小雨的短信“今晚上我来不了啦，明天带笔记给我抄。”又不来？十指联动“又陪上上签去了？”“嗯。”真是言简意赅，要是给她那个黑脸老爸知道她拿上课当借口溜出去谈恋爱，真不知道会跳起几丈高。
连着一个月，海悦除了夜班，频频往梓桐山上跑，一开始不是不紧张，但凡有风吹草动都以为是宋磊从身边经过，神经过敏得自己都搞不清楚是想见他还是怕见他。现在终于正常了些，不过青石板路是断断不敢走的，总是坐公交直到山顶，三步并作两步跨进教室，除了上厕所根本不出门，搞得跟做贼似的。其实她大可不必担心，成教院和研究生院离得十万八千里，想碰上还真不容易呢。
“海悦，这里，这里！”一进教室门，就看到第一排正中位置上的罗美美同学在热情招呼“快来，还没吃饭吧？来，薯片，你最爱吃的番茄味哦。”
拈起两片薯片丢进嘴里，海悦笑道“今天我休息，可是吃饱喝足了才来的，你自己快吃吧，今天有被黑无常折磨吗？”
“黑无常！”罗美美两眼圆睁，双唇快速翕动，噼里啪啦噼里啪啦，每日一念又来了。罗美美是她这次在山上读书才认识的朋友，就在华医附院当招聘护士，上班地点在山下，近水楼台先得月，每次都可以抢占最佳位置，而且每次必给海悦留坐。所以让她随时可以近距离地领略八卦小天后的风采。
每天固定的节目先是血泪控诉一番她的护士长“黑无常”是怎么冷酷盘剥她这样的“青春美少女”，然后再全方位多角度地扫描一遍华医附院的当日新闻。大至医院新建大楼的招投标内幕，小至洗浆房女工联手偷肥皂的作案过程，深至某科正负主任间的陈年恩怨，浅至某个大龄剩女下班终于被什么牌子的车接走……林林总总，一个月下来，海悦对看似高不可攀的华医附院产生了无以言表的熟悉感，就差知道哪个花坛下有没有藏老鼠了。
其实，她真的没有意识到，她最该感谢罗美美的不是雷打不动的占座，而是那有时也让人心生厌烦的八卦精神，八卦得把一座梦中的山变成了世俗的山，把一桩桩别人的事塞进她的大脑，让她腾不出空间来回忆，回忆那些美丽又飘渺的往事。
下了课已是近十点，两个女孩一路小跑着冲向公交车站。
“海悦，看到那个穿圆点裙子的没有，你觉得她有多少岁？三十！哈哈，又一个迷了眼的，她明年就满四十了，保养得好吧，她每天都磨珍珠粉当早饭哦。”
“真够奢侈，长期吃不会中毒吗？”
“看那边，那个头发自然卷的小帅哥没有，都快三岁了还不会叫妈妈，他出生时脐带绕颈三周半，评分才四分，可怜吧，亏他外婆还是老助产士呢。”
“是够可怜的，不过宫内的事和他外婆是不是助产士有什么关系？”
“快看，她又来送夜宵了，漂亮吧？漂亮吧！华城商报的美女记者哦，她的帅哥男朋友就在这山上读研，人家两个感情才叫好，从高中一起走到现在，难得吧？”
“相当难得！”
“走近点，让我看看她今天穿的什么？喔唷，背带铅笔裤，赞死啦！我一定要买一条，你周六休息不，我们一起去，人多好砍价。”
“啊，算了，我穿这么紧身的不好看。”
“怎么不好看，没试过怎么知道不好看，你看看她显得屁股多翘，腿多长，我给你说，她上次穿休闲裤，根本没这么性感。”
:“拜托，美美，人都到跟前了，你小声点行不行！”
“远着呢，她听不到。咦，她怎么朝我们走过来了？不至于吧，我又没说她坏话！”
“请问，你是杨海悦吗？”
“是啊！”海悦一头雾水，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美女记者，貌美如花，气质出众，不会吧，和这么出色的人打过交道，自己也会忘记？
美女记者莞尔一笑“没想到真的是你，我看过你的照片，觉得很像，所以冒昧问问。”
“照片？”美美探过头来“海悦你出过什么大新闻，还有照片捏在记者手里？”
“哦，不是的。”美女记者一副不知从何说起的摸样，捋捋长发“我，我叫张冉婷，你应该没听说吧？”
张冉婷？在升学酒上和宋磊遥向相对的，让少女杨海悦心事纠结的张冉婷？是过度地震惊，所以才反常地镇定，海悦嘴角轻扬“呵，我知道你的。”
她语焉不详，张冉婷继续微笑“是回来度假吗？”
度假？见海悦一脸不解，她有些诧异“你不是在西藏吗？”
哦，西藏，我们好像并不在一个世纪呢，“不是的，我这些年一直都在华城。”
这下换做张冉婷震惊了“你在华城！我们一直都以为……”
我们？你们？一股难言的苦涩蓦然涌上心口，还好，没有那天的公交像今晚这么善解人意，分花拂柳地开了过来。“车来了，我先走了！”海悦跳上车，透过玻璃窗看到张冉婷仍呆呆地伫立原地，她很意外吗？我也是，其实，我应该想得到，她和他成为他们，是顺理成章的结局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