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声音惊得我抱着凤凰的手轻轻一颤，无端端觉得心悸，却似乎是很沉静柔软的声音，陌生又隐隐有些熟悉的感觉，转过头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蓝衣男子静静的站在还未散去的雾气中，他的身后浓密的绿被雾冲得浅浅淡淡。
他身后跟着一头青牛，皮色瑰丽，青光流转，双目炯炯。
蓝衣男子往前走了几步，踩在柔软碧草上，软绵绵的响着。
“你是谁……”穑波已经先一步警觉的拔出了单刀，横刀在了身前：“你怎么知道杀朱雀者必白凤？”
看见他的动作，蓝衣男子停住了，转向我：“持瑶。”
我放开了凤凰，轻轻将她拉到身后，伸手握住斧头。他伸手拍着青牛的脑袋：“你不必紧张，我是湘君派来与你送车架的。”
听到湘君这个名字，我稍稍放松，仍旧不敢放松握着斧头的手，只将它往后放了放：“……车架？”
他拍一拍青牛，扣住白玉鼻环，将其往前带，青牛举着蹄子，一步一步沉稳的迈着，拖出了身后一架牛车。车看起来很旧，红木青帷。仔细看却精致异常，木上细细的雕琢着符文，帷幔上暗绣冷白色那提槿花纹，两重叶，五瓣蕊，花纹繁复，团团的集聚在一角，印着光竟隐隐像是车上挂了一轮明月。
“此乃明月阙。”他似乎知道我正盯着这花纹看，解释道：“以天尊薪为架，色陵木为梁，帷是鲛绡，刀兵不侵，湘夫人亲手绣的明月那提槿纹，天上地下，绝无仅有。”
“湘君……湘夫人……？”穑波一脸不明所以的喃喃。
我走上前去，将信将疑：“那倒……要代我谢谢湘君和湘夫人了。”
“不必客气。”蓝衣人眉目淡淡：“此车被湘君施过法，只要有人踩在顶端的明月上，那人未死，车中人便可无恙。”他说着将牵着牛鼻环的绳子交给我，一握入手中，牛便凑上来，温热的鼻息喷到了我手上。“神尊平素与大司命交好，如今因为云华夫人的事有求于他，自然会对你照顾些。”
云华夫人……
乍然听到这个名字有些震惊，心里泛起疑惑，湘君对云华夫人的事到底是怎么想……为何还会有求于大司命？
略一晃神，便被手间缰绳的拉扯带了回来，抬眼对上蓝衣人的眼眸，他正一动不动等着我回答，靠近了才看清这是一双凌厉上扬的凤眼，眸色却是柔和的灰色，糅杂在一处却并不显得突兀，只将他眉间的一丝高华衬得越发
他如此直白，反倒稍微打消了我心里的顾虑，再者入穑波所说，他们的目标真是白凤凰的话……分散开来则是大大的不妙，不如聚在一起走，相互之间还能有个照应，略一思索，应承下来，想了想又问他：“你刚才说……灭朱雀者必白凤？”
穑波也显然对这句话最感兴趣，一直欲言又止，此时听到我问出口，往前走了两步。
蓝衣人含笑看我，微微一哂：“我还以为……你该更清楚。”距离近了我才看清他有一双凌厉上扬的凤眼，眸色却是柔和的淡灰，压低了声音，只用我们二人听得到的嗓音，缓缓言道：“十八年前，帝女私自用秘法祭祀九十九场，请河伯诛朱雀。河伯偷窥生辰盘，只与帝女留一言——杀朱雀者必白凤。”
一字一字，娓娓道来，不多不少，却言简意赅，令我瞬间拨云见日，如在面前的层层迷雾之中撕开了一道口子，看清了些许变换的局势。
原来不夜城的首富和帝女之间已经是这样水火不容的关系，帝女早就存意要杀朱雀，才会赐下凤凰髓养白凤和槃碧结合为利器，然而就在一年前要成功的时候竟忽然下令送白凤去中州……不是穑波无意中发现溪毒山中还藏有一卵，八荒从此就再也没有白凤凰了。
由此可见一年前帝女在与朱雀在博弈之中落败了。
如今朱雀听闻白凤凰再度出世，朱雀便下令血洗罗浮寨，一夜之间拔除一根眼中钉，手段专伐强硬之处令人生惧——
不过现在稍微好一些了，只要了解对手的目的就像吃下了一颗定心丸……朱雀就算能耐非常，最大的目的也无外乎取代帝女成为城主、斗败我登天为少司命的二中之一。而且两者不可兼得，目测意在前者可能性大。
想到此处我稳了稳心神，看着蓝衣人的浅灰眼眸点了点头，转头正对上穑波疑惑的眼神，朝他微微摇头示意，转眼再看凤凰……迟疑一会儿，最后还是将这个不知是定时炸弹还是最大筹码的小东西请上了牛车。
山茶搂着凤凰上车，轻轻在她耳边哄着，小凤凰似乎察觉不到她的存在，靠在牛车壁上闭着眼睛睡觉，眼下满是淡淡的青黛色，小脸上倦意很重。我关上了车门，穑波坐到了身侧，看看依旧站在不远处静静伫立的蓝衣人，问我一句：“刚才他跟你说什么了？”
“晚上跟你细说。”我持起赶牛的绳子扯了扯，看到青牛依旧悠闲的低头吃草，正欲再扯，穑波已一手夺过：“你不会赶，去里面休息吧。”
我坐着不动，余光扫过不远处草丛里的淡蓝色身影，看着穑波不断的拉扯着缰绳，下意识的回答：“不行，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人来。”
穑波忽然停手，疑惑的呲了一声：“这牛怎么不走？”
就在此时，蓝衣人缓缓走近，衣衫像是在久站下被露水侵淫了一些，微湿的袖摆抬起来，从穑波手中将缰绳接回去：“此车唯有我能赶。”坐着目光示意穑波让位，后者看看他，再看看我，我朝他使了隔肯定的眼色，他才弯身转入了车里，蓝衣人坐到了我身侧，霎时间一股很淡很软的清香从他软绵绵的衣袍间渗出来，清润绵长，十分好闻。
“我叫野狐丝。”他淡淡的说，一扬手，缰绳扯动下，牛车动了起来。
“湘君让你留下的吗？”
他轻轻嗯了一声，目光投向不远处的一棵的垂丝树，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景色在缓缓倒退，藤蔓交缠，菟丝子往上攀爬，正好垂落在我们前方不远处的树枝上，我望着那被风吹得慢慢摇晃的碧绿细藤，那粘了露水晶莹得像是要滴出水来的模样让人久久不能忘怀。
“去哪里。”他问了一句。
我想了想：“苏岭……”
记得洛子渊说过那里是西荒，在大司命书中看到的记载地势也较为简单，平原开阔，不易设伏。
野狐丝调转了方向，牛车不快也不慢，破开眼前重重的浓绿，往西边去。
青牛看起来行动迟缓，实际上脚程惊人，也不见它怎么走，赶了一天的路，就经过大竹山，潜山，墨龙山，青釉峰……淌过几条河水，渐渐的可以看见远处苏岭露出的巍峨山巅。
野狐丝轻轻一扯牛车，青牛停下来，他下车解开牛的缰绳，放它吃草洗澡，说：“今晚不必停，明早可达慕云渊，度过去便是飞头獠的领地。”
于是停下来休整了一番，傍晚时分重新上路，期间山茶消失了一段时间，回来的时候悄悄告诉我附近并没有人烟出没的迹象。这一天走得太平安顺当，我心里反倒不安，到了晚上索性躺到了车顶上去，脚踏着车上的绣的那提槿，抬头望着隐藏在浓密的绿叶见丝丝缕缕的月光，闭上眼睛，感觉到月光划过，暗了一会儿，又再划过。
脑海中不由自主的回想起那天大司命将我搂在怀中说的话……心里便如脸上拂过的月光一般，一阵明亮一阵阴翳，下意识伸手碰到腰侧的金丝囊，感觉到里面珠子的凸起，指尖按上浑圆的珠子。
前方忽然传来野狐丝的声音：“你的天帝如意珠是个麻烦。”
按在珠顶的手忽然停住，我睁开眼睛，意识到从刚才起就持续的诡异安静。
野狐丝道：“这麻烦，估计得持续一直到进入不夜城。”
我虽然能想到随身携带如意珠是件多危险的事，但想起这珠子是他亲手放到这囊里面的，就觉得一定有什么玄机——莫非这也是东皇的历练？
轻舒一口气，我坐起身来，看着缓缓倒退的黑色丛林。
野狐丝蓝衣被夜风扬起，手中持缰绳，背靠在车壁上，缓缓的再说了一句：“不过无妨，放眼如今八荒，能伤你者寥寥。”
“湘君让你把我送到哪里？”
“不夜城。”
野狐丝伸了个懒腰，将缰绳放下，起身站起来，在微微晃动的车上轻松的转身，穿过淡蓝的夜幕盯着我：“约法三章，我只负责驾车，一旦遇敌，我便钻入车中，其余你一臂承担，是生是死，我绝不插手。”
我点点头：“这是应该的。湘君能留下你赶车我已经很感激了……”迟疑了一下，又加上一句：“如果我护不住这车你就走。”
野狐丝微微挑眉，原本就弧度上扬的唇角此时更像带上了笑意，施施然答：“这是自然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