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婆子自口中飙出一道血箭,温热的血液,星星点点溅落我的身上脸上。
刺鼻的血腥味几乎让我窒息。我大口大口的喘息,一双眼睛却忍不住想要去看。
珠儿大喝:“别看!”只是,我已经看到了那双眼睛。她的双眼睁得更大,眼球几乎曝出眼眶,好像随时都会掉出来落在我身上,只是已经不会动了,那最后的一点亮光在慢慢熄灭,然而里面深入骨髓的疯狂和恨意还是叫人止不住的颤抖。
雪儿珠儿蓦地同时拔剑,婆子瞪着她暴突的双眼,身子晃了两下,终于轰然倒地。人却没有立时就死,她瞪着眼睛,喉咙里嘶嘶作响,脸颊抽搐着,大量的鲜血自她的口中、鼻中冒出,一张脸凄厉恐怖宛如厉鬼。
我浑身冰冷,止不住全身颤抖。
这已不是我第一次杀人,我曾经亲手把一把刀插进了何之鴻的身体。
我至今还记得当时的感觉。恶心、恐惧、愤怒令我呕吐。
可是这一次我全身冰冷,颤抖的如同风中的落叶,口中却偏偏发不出任何声音,也吐不出任何东西。
……
一双手忽然覆在我的眼睛上。这是一双温暖、干燥、坚定的手。这双手仿佛有着神奇的魔力。它遮住了婆子骇人的面容,也驱散了我内心令人难以忍受的恐惧。
我仍旧一动不不动,内心却奇异地平静下来。
空气里静悄悄的,掌心的汗慢慢风干。我的双手重新变得干燥而稳定。
我眨了眨双眼,这双手消失了,但是它的主人并没有消失——是珠儿。
很难想象像珠儿这样冷淡的人会有这样一双温暖而干燥的手。是不是她的内心也并不如表面上那样冷漠?
我沉声道:“扶我起来。”
雪儿和珠儿一人一边把我扶起来。我站起身低头看倒在地上的婆子。她的眼睛还睁着,身下却已是血红一片,然而那鲜血却似流不尽一般,还在不停向往涌出—一个人竟然可以流那么多血,她人却还没死,只是眼神已涣散。
我忽然觉得说不出的悲伤——人命竟然这样脆弱,刚才还飞扬跋扈的生命,如今却已既将消失。
雪儿忽然道:“对她来说,这样也许更好。”
一个女人,爱了十几年,也恨了十几年。也或者她早已忘了爱,更可怕的是她或许也早已失去了爱的能力。
死亡对她来说大概真的是一种解脱吧。
只是生命来到这世上却又是多么不易!何之鸿是,这个不知名的婆子又何尝不是?所以,我更不允许自己随意失了性命。“
“走吧,”我望着门外沉声道。
“小姐……”雪儿欲言又止。
“走吧,”我淡淡道,我何尝不知她说的是花犬儿。
雪儿恭顺道:“请小姐三思,此人留下后患无穷。”
我侧目,不知什么时候花犬儿已经停止了抽搐和颤抖,甚至连呼吸也变得平稳多了,只是身体依旧紧紧地蜷缩着,我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醒着。
这个人的一生又何尝不可怜?
我淡淡道:“算了吧,我已杀了她的母亲,不想再杀她的兄长。”
雪儿还想说什么,但终于没有再开口。
我自上而下定定看着花犬儿蜷缩如婴孩般的身体,半响,我终于道:“也许,你可以去找花逢春,他乃神医,说不得有法子救你。”
“我叫凤离歌,”清冷,镇定,无喜无悲的尖细嗓音。
我怔了一下,终是转头,雪儿珠儿扶着我向外走去。虽然我依然浑身无力,可是我却只想快快离开这里,这个地方似乎连空气都充满了血腥和死亡。我想雪儿珠儿也是如此。
逃亡、血腥、阴谋、残杀、死亡……等待我们的还有什么?我不知道。
外面已是晚霞满天,晚霞把天空映照得艳如桃林,居然也给这破败的院子带来了勃勃生机。满院的野草在蓝天彩霞下如火如荼的疯长,枝连枝,根连根,茎叶相依,挨挨挤挤,填满了墙角、砖缝、门槛,生命之美好和可贵,还有什么能比得上呢?连这卑贱的野草都明白的道理,人又怎么能不明白?
可惜这世上不明白的人偏偏太多。
寺庙外的野草比里面更多更茂盛,不但有草,还有树,有花,有鸟,也许还有野兽,可是没有人。
这里是一座山,一座荒山。
我们不知道下山的路有多长,更不知道哪里才是下山的路?难道这座山从没有人上来过?
我们走了很久,依然没有找到下山的路,太阳渐渐西沉,郁郁葱葱的树林里几乎已不见天日。所幸,我身上渐渐有了力气,虽然腹中饥恶,但是心里却越来越冷静。
我道:“看来今天是找不到下山的路了。”非但如此,便是来时的路也已不知去向。
雪儿道:“小姐,莫要担心,有我和珠儿,便是拼了性命也要保你毫发无伤。”
我沉默的笑了笑,片刻果断道:“我们回破庙!”这树林里马上就要黑透了,谁又知道这无边的黑暗里藏着多少未知的危险。
雪儿尚未吭声,珠儿已道:“好!”
我抽出雪儿的佩剑,在她和珠儿惊诧的目光中划破及踝的裙裾,扯下一大片来,撕成小条,道:“我们可以用它来做记号。”天马上就要黑透了,这月白色的裙衫在黑暗中尚轻微可见。
珠儿沉默的接过我手中的布条,抽出佩剑,在前探路顺便立下记号。我和雪儿跟在后面。
天终于黑透了,珠儿却自怀中掏出火镰,又自地下捡起一根枯枝,点着了,继续找路。山上四面八方几乎一个样,到处是高大茂盛的树木,我们只能凭着记号判断方向,见到布条,便赶紧更换了方向。
微弱的火光映照在高大茂盛的树木上,这强壮旺盛的生命白天看起来或许赏心悦目,但是此时在火光飘渺的映照下,影影绰绰的,却仿佛鬼怪的影子。不知何处又传来野兽的嚎叫,更为这树林增添几分恐怖的气息。
我忽然道:“今天的兔肉是谁烤的?”
雪儿像是明白我的用意,大声愉快的道:“小姐,看您说的,当然是火烤的。”
这丫头聪明伶俐,自是明白我的苦心。想必她们二人此时也和我一样,又累又饿,这树林又如此沉闷压抑可怖,而内心的疲惫和绝望更容易击垮一个人。
我故意笑出声道:“哦,今儿这火儿可连兔子都会烤了?那可真不一般。”
雪儿笑道:“那是!”
我道:“可惜可惜。”
雪儿奇道:“小姐可惜什么?”
我边走边摇头道:“别的火烤出的兔肉都是外焦里嫩,鲜美可口,偏只今儿这火烤出来的却是外焦里生,没得丢了群火的脸面。”
雪儿此时已是笑得喘不过气来,边笑边道:“小姐……雪儿……雪儿,从前怎么没发现,您这么会……会……逗乐儿。”
我心中叹道:“我也是今儿才发现。”
顽笑间,珠儿忽然停步,轻轻道:“到了。”
雪儿立刻止住了笑声。几丈开外便是那清冷破败的山门,掩映在枝枝丫丫的树丛中,这是这山中唯一一处有人迹的地方,本应是这山林中唯一安全的地方,此时却让人觉得不但荒芜而且恐怖。
我弯腰在地上捡起一根枯枝,笑道:“这山中,别的没有,点火的确实不少。”珠儿雪儿见状,也每人捡了许多枯枝,不多时,我们三人的怀里都抱了一大捧枯枝。
我望了望不远处的山门,轻轻的却又坚定的道:“走吧。”
空荡荡的山门张着嶙峋的怪口,仿佛正在等着他的猎物。
它的猎物是谁?
我们走了进去。
院中无树,便有了月光。月光如水,照着满院荒草,更显寂寥。我的眼前仿佛浮现出婆子满是鲜血的尸体,我没有回头,甚至没有迟疑,珠儿快步走在我前面,我知她的心意。只是那个人已不能令我恐惧。
我们走了进去,火光虽然微弱,却还是可以照亮这小小破庙——庙里没有人,也没有血迹,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庙好像还是原来的庙。
可是,人呢?活人可以走,死人去了哪里?
就算活人把死人带走了?那么,血迹呢?
难道,那么多惊人的血迹也能带走?还是那些血迹凭空消失了,干涸后消散在空气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