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器送凌寒回校的时候,表情如常,只是沉默许多,不复来时的兴高采烈。凌寒心知肚明,却不点破。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更何况房大少的为人并非不堪,所以没必要因为一些小事把关系弄僵。
将心比心,他不觉得自己能做得更好。
到了学校,凌寒竟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觉。不过短短十来天的时间,自己已然认识了那么多人,经历了前二十年根本不敢想象的惊险之旅。此时再回来看满校园如云美女,林荫道枯黄落叶,难免会心生感慨。猥琐二人组罕见地待在宿舍,见凌寒回来一阵大呼小叫,摸上摸下看看宿舍长有没有缺少什么零件。
房子器将带来的两条软中华扔到桌子上,便道别回家,因为家中还有个赌气的小公主等着他去哄,这个实在是耽误不得。
凌寒等猥琐二人组闹够了,便爬上床躺着。盯着洁白的天花板,胸口的伤疤依然隐隐作痛。房端午在抛出诱饵的时候,他并非没有心动,理智战胜欲望罢了。人情这个玩意用一次就淡一点,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不想去找房家人帮忙。
“老大,这次你可要大大的出风头了,说不定全校的女生都会为你疯狂。”秦蒙靠在桌子上,满脸羡慕。
凌寒闭着眼睛,随口问道:“什么事情?”
“这个星期六晚上,学校要在大礼堂举行新生欢迎会。”
“哦,”凌寒淡淡说道:“这和我出风头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你被选为我们这一届的新生代表,到时要代表所有新生上台发言的,难道这还不够拉风?”秦蒙看着凌寒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叹道:“不愧是老大,这份定力简直就是八风不动啊。”
凌寒反应过来,不由得坐起来,愣道:“什么?新生代表?”
“对啊,前几天姜老师就在班里公布了,难道你不知道?”杨荣纳闷道。
凌寒很无辜地摇头,这又是谁弄的幺蛾子?
三人在宿舍里大眼瞪小眼,一片死寂。
离凌寒很远很远的南方,烈日灼人,热浪扑腾,街上的行人脚步匆匆,不愿在这么炎热的天气下多待一秒。再往南,有个风景秀丽的小岛,大概一百多平方公里的面积,被打造成度假村一般的休闲胜地。
海风吹拂,洁白的浪花扑打在沙滩上,几张太阳椅一字排开,中间那张躺着一个四十多岁的英俊男人,旁边几位都是二十多岁身材惹火的靓丽女孩。他戴着墨镜,偶尔会跟身边刻意讨好的女孩调笑几句,顺便揩油,惹得女孩们一阵娇笑。
天空透着纯净到极致的蔚蓝,偶有棉花糖般的白云飘过。
沙滩四周散坐着各色身材健壮的年轻男人,警惕地注视着来往的行人。一个稚气未脱的年轻人不声不响地走过来,来到那个男人的身后站定,轻轻地喊了一声。
“莫叔。”
男人回头一看,满脸惊喜的笑容,从太阳椅上坐起来,让身边的一个女孩起来,对年轻人摆手道:“小锐,快过来坐。”
年轻人坐了下来,从身后拿出一个古朴木盒,笑道:“莫叔,这是师父让我带给你的,两株六十年的野山参。”
莫叔接过木盒随手放到一边,微微责怪道:“不是说后天才回来吗?我都已经安排人去接你。你这小子,老是这样出其不意的,说你你也不改。”
年轻人摸摸头,不好意思道:“我想着早点过来帮您做事,所以就提前自己搭车回来了。”
莫叔点点头,满眼欣慰眼神:“还是你这孩子懂事,不枉莫叔栽培你。渡厄那个老和尚最近身体怎么样?我怎么听说他前段时间大病了一场,没什么大碍吧?”
年轻人有些担忧地说道:“师父的景况确实不如以前,不过也不算很坏,三五年间总没有问题。”
“你不用太担心,我已经联系了一帮专家,过几天去帮那个老顽固做个彻底的检查,”莫叔安慰他道,想起他刚才的话,不由得笑道:“现在没什么事情能让你去做了,都是一些小打小闹,不过等这边安稳之后,我打算去北方转转,你敢不敢跟我去会会那些牛逼闪闪的大人物?”
年轻人咧嘴笑道:“莫叔你真会说笑,我只是一个小卒子,你让我杀谁我就杀谁,别的我懒得去想。”
“我送你去渡厄那里学东西,可不是让你用来杀人的,你这个臭小子,”莫叔无奈地说道:“你只要保护好我就行,那些会脏手的事情,自然有人去做。”
年轻人开心地笑了,笑容纯洁清澈。
“给你的钱够花不?”莫叔关切地问道。
“除去给家里和哥哥汇过去的之外,剩下的我都花不完。”
“你哥哥也挺争气的。小锐,跟着我混很有可能会是一条不归路,你真的能放下你的家人?”莫叔神情凝重地问道。
年轻人默然地看着面前遥无边际的大海,片刻后浅笑着回答道:“莫叔,我这条命是你给的,我的家人也是你照顾的,我没有读过什么书,却也知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相信我哥能照顾好爸妈,所以我没有什么放不下的。”
莫叔感慨地拍拍他的肩膀,不再说话。
他叫凌锐,今年十八岁,他的哥哥名叫凌寒。
凌寒并不清楚凌锐的具体情况,他只知道这个懂事的弟弟很得老板器重,这两年往家里寄了一些钱,往日那种窘迫的情况也稍稍得到缓解。但是凌寒心里清楚,要想彻底改变家中贫寒的局面,自己必须付出百倍的努力,他不想刚刚成年的弟弟太辛苦,那样自己无法安心。
这两天通过在齐静姝那里旁敲侧击,他总算明白关于新生代表的事情是姜纶一手策划。谈不上欣喜若狂,却有点如履薄冰。NK大学历史悠久,校史上出过无数风流人物。当年周总理一句“为中华崛起而读书”惊醒无数莘莘学子,后来组建西南联大时,亦曾培养出杨振宁与李政道这样的诺贝尔奖获得者,另外诸如陈省身、吴大猷、曹禺、范曾、郭永怀、叶嘉莹等人,无不是声名显赫。凌寒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虽说只是一个新生代表,心中依然惶恐。他也曾找过姜纶,诚恳请辞,姜纶当然不会答应,最后索性闭门不见。
无奈之下,凌寒也只好赶鸭子上架,这几天都窝在宿舍里准备发言稿。校方工作人员并没有提出帮他斟酌稿子,给予他完全的自由,这自然是学校的气度。齐静姝每天准时过来送饭,引得男生公寓里那些寂寞学子悄悄围观,每天定时守候,纷纷感慨凌寒这小子实在是闷骚,居然不声不响地就把文学院新生一枝花给勾搭上了。
周六,晚上七点,NK大学主校区大礼堂。
在主持人念完开场白之后,NK大学2007届新生欢迎大会正式拉开帷幕。首先是校长饶子和致辞,他是中科院院士,也是著名的分子生物物理与结构生物学家。饶校长给新生们讲述了NK大学的校史和校训,然后说了他对新生的期望。简短发言之后,接下来便是相关几位领导发言。
对于这种官方发言,新生们历来是没有太大的热情。直到主持人上台请本届新生代表凌寒同学发言时,台下顿时热闹起来,叫好声口哨声响成一片,所有人都在期待本届的新生代表到底是何方神圣。
凌寒稳定心神,缓步走上台,来到话筒前站立。白色球鞋,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一件干净得体的白T恤,身高过得去,不帅,但是很耐看,有着浅浅的笑容,很像记忆中的那个邻家大男孩。
“咦,这个新生代表很眼熟呀。”在台下最后面站着的人群中,一个大二女生轻声说道。
“你认识他?”旁边的室友疑惑着说道。
“我想起来了,他还是我接的呢。”程宁恍然大悟道,再看向台上凌寒的眼神里多了惊讶和疑惑。
“这么有缘?我看这个男孩很顺眼的,要不要我去帮你撮合一下?”室友在耳边调笑道。
“去死啦,我跟他只见过一面。”程宁嗔道,两个女孩笑闹做一团。
台下是黑压压的几千个人头,凌寒第一次遇到这种大场面,难免有点头晕。他看到最前排坐的那些领导,看到了台下十几部摄像机,甚至还看到了角落里的姜纶和齐静姝,深呼吸几下,让自己平静下来,对着话筒开始了人生中的第一次演讲。
“各位老师,各位同学,大家晚上好。”
台下掌声雷动。
“我很荣幸,也很惶恐,能够站在这个台上,实在是无法预料的一件事。其实,我不能代表任何人,更无法胜任新生代表这个代表着荣耀的称号,我只能代表我自己,和大家说几句心里话,权且当做共勉。”
姜纶微微点头,虽然在开会时自己一力保举凌寒作为新生代表,那是因为他对这个孩子的信任。但此时在几千人的会场,换做是任何人都会有些紧张。
“我在宿舍里写了很多份发言稿,最后都被扔进了垃圾桶,因为那些客套的言辞不是我想说的,再华丽的辞藻也不过是空洞无物的无病呻吟。今天我站在这里,只想告诉大家两个字,放下。”
台下那些领导面面相觑,凌寒这番话不就是说在他之前的那些领导都是在无病呻吟?坐在饶校长旁边的一位花甲老人面对微笑,饶有意味地看着台上的年轻人。
新生们都在回味着凌寒说的那两个字,放下?放下什么?
“我来自于偏远的山村,家中贫寒,父母为了供我上学付出百般艰辛。所以很多时候我都在思考,大学对于我们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进了校门,我们会在这里度过四年时光。我刚才所说的放下,不仅仅是指放下高中时那些堆积如山的复习题和模拟卷,还包括很多。放下是两个字,寥寥十一笔画,却是很多人一辈子都做不到的事情。放下焦虑,放下骄躁,放下荣耀,放下包袱,放下家庭长辈带给你的骄傲,放下生活强加给你的痛苦,我们来到这里唯一的目的,是学习,是为了自己的将来打下坚实的基础。”凌寒逐渐适应了这种气氛,语调缓慢但是坚定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那位坐在第一排正中间的老人扶了下自己的眼镜,有着些许的欣赏表情。
“因为懂得,所以珍惜;因为放下,所以执着。”凌寒说完最后十六个字,鞠躬,下台。
短暂的沉默之后,那位老人带头鼓掌,然后全场掌声如潮,经久不息。
拼命鼓掌的人群中,有双眸明亮的齐静姝,有依旧冷漠的萧潇,有李冬月,有房子器,更有不停地跟身边人大喊那是他们宿舍长的猥琐二人组。
凌寒用他的诚实和真挚,不经意间征服了很多同龄人。以至于很多年后,许多已经嫁为人妇的女同学说起当年那个在台上冷静讲述的大男孩,依然带着不为人知的唏嘘和感慨。
凌寒下台后,文艺演出开始进行,不过兴高采烈的新生们似乎兴趣不大,都在谈论着打探着凌寒的具体情况,这其中自然不乏各色美女。猥琐二人组连忙以凌寒的代言人自居,引得周围不少女孩围着两人问长问短,两人乐在其中,便将凌寒的形象无限度拔高,更是惹得女生们惊呼连连。
至于当事人凌寒,下台后便看见了站在那里的齐静姝。女孩今天打扮的很漂亮,平时崇尚素面朝天的她还化上淡妆,更显清丽可人。两人没有留下来观看文艺演出,走出大礼堂,并肩在温柔的夜色中漫步。
“今天你说的真好,我都被感动了。”齐静姝含笑说道。
“谢谢,其实我很紧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凌寒挠挠头,有些尴尬地说道。
“那说明你讲的都是真心话,而且你本身就是一个很老实的人。”齐静姝望着漂亮的月晕,心中如同小鹿乱撞般一阵悸动。
校园里人影寂寥,这对年轻的男女悠闲地散步,青葱的时光总是这样美好,没有利益纠葛,没有勾心斗角,纯洁的就像一张白纸,任由青春的画笔在上面涂抹。
“喂,你有女朋友吗?”齐静姝终于问出了心中犹豫很久的问题。
“没有。”凌寒小心地瞧了女孩一眼,见她满眼期待,小声地回答。
“那……我做你女朋友,好吗?”女孩红着脸,声音很低,然后低着头,不敢看凌寒。
凌寒愣住,大脑一阵发热,如同原子对撞机一般急速运转,差点死机。
“好还是不好,你说话呀。”齐静姝心中又急又羞,长这么大第一次跟人告白,这种滋味实在是很折磨人。
“我……我不帅。”凌寒折腾半晌,终于说出一个很蹩脚的理由。
“帅又不能当饭吃。”女孩抬起头,坚定地说道,然后又看看他的侧脸,轻笑道:“难道你不知道你侧脸很好看?”
“我……我没钱。”凌寒有些手足无措地说道。
“我不在乎!”齐静姝带着点挑衅地望着凌寒,似乎是在说看你还能说出什么理由。
“我……”凌寒无言以对。
“你不喜欢我?”齐静姝见他还是那般模样,有点伤心地问道。
“喜欢。”这次凌寒倒没有犹豫,说不喜欢那是自欺欺人,而且他不愿意用谎言来伤害面前这个可人的女孩。
“那你为什么不愿意?”齐静姝纳闷道。
“不是,我只是没谈过恋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凌寒索性豁出去了,将这个屡次被房子器嘲笑的现实说了出来。
齐静姝一愣,随即捂着肚子哈哈大笑,丝毫不顾及自己的淑女形象,等到笑得肚子疼才停下来,望着早已脸红的凌寒说道:“其实我也没有,不过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男朋友了!”
说完,她走上前,在凌寒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做完这个从来没想过的大胆动作,女孩随即跑远,一边欢快地笑着一边回头说道:“笨蛋,我们明天一起吃午饭!”
凌寒摸着自己刚才被亲过的脸颊,傻傻地站在那里。等到齐静姝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视线中,他依然没有回过神来。
原来这就是恋爱的感觉。
凌寒忽然明白,恐怕从今往后,自己真的有放不下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