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考的老大人等得不耐烦了轻轻拍拍悦然的肩膀,暗示性的低声说了一句:“不要紧,可以落子了。”
对面年轻的测试官也同时回以一笑,这下悦然心里有底了,想必这二位都是荀枫谷安排好了的。
悦然随即不再犹豫一颗大黑子啪嗒落在了棋盘中央,下围棋通常会先占四角,对面的测试官皱了皱眉,还是规规矩矩的落了一颗白子。老大人一口茶呛在了嗓子眼一通撕心裂肺的咳。
悦然执黑子表情庄重的摆着随机图案,对面官员表情沉重的黑着脸应着,眼看着棋盘上的路数越来越不靠谱,两位官员都意识到了自己是接手了一个多大的麻烦。
大秋天的,只见那一老一少两位官员脸上像刚让霜打了一样,一个不停的喝着凉茶,一个频繁的抬袖擦汗。到头来最淡定的还是悦然这个被测试的。
测试官还是咬着牙坚持自己按着围棋的正常规则路数走着,偶尔提子拾走无气的黑子,悦然这才知道围棋原来还是可以拿走对方棋子的,所以在轮到自己走时也装模作样的往出捡白子,一颗不过瘾,东一颗西一颗的捡了一把才停。
测试官怒了,自己费尽心力的好不容易让自己的棋子呈被围之势,对面人不领情也就算了,还那么好整以暇满不在乎的违规破坏了自己的布局,对面人莫不是故意的,从一出手就有意捣乱,自己的良苦用心在别人看来岂不是如同跳梁小丑。这年轻测试员是新近调入荀京的,他绝对不会相信前来参选的大家闺秀居然真的有人对围棋一窍不通到悦然那种程度。
要输棋还输得这么憋屈,想自己有生以来下棋就没这么窝囊过,这简直就是刻意的践踏与羞辱。堂堂七尺男儿,士可杀不可辱,好歹也是文人,好歹也有三分傲骨。翰林院尊师的暗示怎么了,二皇子的施压又如何,你今天就是皇帝老儿的亲闺女老子也要把你杀得片甲不留,要不然对不起自己胸中这一口恶气。
悦然看着对面面容扭曲的测试官,哪还有初见时的温文儒雅,那赤红的双目,怨毒的眼神正恶狠狠的瞪着悦然拿着黑子的纤纤玉指。悦然也纳闷,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这样被人盯着还真是不好受,悦然只想着快点下完了事,不再拖棋,不再提子。
测试官越下越兴奋,盘面上明显的胜负既定,有生以来赢棋就没赢的这么过瘾过,简直大杀四方。悦然对测试官咧着嘴魔怔样的形态恶寒了一下,心里想着回去得嘱咐徐霖没事还是少下棋得好,万一她那天也疯成这样自己还真不知道要怎么救治。
老大人抬手拍拍面目狰狞的测试官的头语重心长的道:“好孩子,有骨气,真是委屈你了。”
测试官像是刚刚回过神来,感激的话还没有出口就见老大人出手迅速的将两人的棋盒对调,紧接着底气十足高声道:“第七百四十五号桌,白方常悦然胜。”
测试官瞬间被施了定身术一样僵化不动了,之后就有完成测试的官员开始围观白胡子一把的老头扶着个年纪轻轻的小伙颤巍巍的往出走,有认识的官员赶紧上去搭把手,顺便打听下,“呦,闻大人啊,小祁这是怎么了?”
“唉,刚刚输棋输得比较惨,受了点刺激。”
“听小辈们说小祁平素里棋艺不错啊。”
“就是这样输了才受不住了。”
“也是,到底还是年轻气盛经不起风霜啊。磨练磨练也好。”
有好信的几位转阵围观棋盘,一时间惊叹不已。要是让一个棋艺不精的输成这样还情有可原,让翰林院出身的才子输成这样足可见水平之高超了。事后有几位不信邪的,去找小祁挑战棋艺,结果纷纷铩羽而回,以讹传讹的更加坚信悦然的棋艺高超。小祁收着二皇子给的赏赐面对排山倒海的传言,当真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夜微凉,偶有风声飒飒,清浅的呼吸声起起伏伏。悦然拨一盏孤灯,灭了熏香,加了特殊药粉的熏香让另外三人睡的更沉了。悦然毫无睡意用心的数着打更人敲了几更……
“小姐找到了,我按照你说的在冰窖附近搜索入口,终于在东南角假山石下发现密道,直通到冰窖底部,我想应该是你说的入口,试探着进入,发现里面是用夜明珠照明,布局简单,空旷,同时没有任何人把守,祭坛上的应该就是了,那祭坛上好像还雕着奇怪的图腾,隔得太远具体看不太清,恐防有机关我没有贸然进入所以先回来知会小姐一声。”不久前雾儿兴奋的向悦然回报,同时手绘了一份地图给她。
“很好,没有被人跟踪吧?”
“放心,我确定没有。今晚我就再探一次,争取把东西带出来。”
“好,多加小心。”
“好幸福啊,小姐你关心我。”虽然黑巾蒙面仍可见雾儿笑得眉眼弯弯。
悦然又冷起脸道:“还不快走。”
“哦。”黑影一晃到门口,同时传来一句,“若我三更未归就不要再等。”
悦然顿觉心中抽痛一下,许情况并非那般轻描淡写,毕竟是圣物岂是那般容易得手的,她想唤住那身影再从长计议,可是人早已远去。她忽然意识到,如若失手被擒那死心眼的丫头必定是死士一般的决绝。
想起七年前的初遇,那还是个叛逆暴躁的野丫头,如今已经是人前人后规矩得体的侍女。明明比自己大三岁,悦然却反而觉得身边像是多了个妹妹,从什么时候开始越来越依靠这个人了呢。
往事是一页页翻卷的画面……
“哼,别以为师傅欠你们家人情我就会乖乖伺候你,没事最好离我远点,我要是脾气上来,你这细皮嫩肉的根本不够打的。”嚣张跋扈的喧宾夺主,那扬得高高的小脸怎么看怎么可恶,却在被人无视后气闷得一片通红。
“喂,看得出你也不喜欢我,和你老爹说说赶我走了呗,将来等我闯荡江湖天下闻名,对你定是有求必应好不好?”明亮的黑眼珠极力的演绎真诚,笑到僵硬后,一脚踹翻了人家的药篓,“有本事你就这样别和我说一句话,抱着你的破烂草闷一辈子。”
“哎,这真的不是你的错,是那人先想害你的,就算你不出手我也会杀了她的,虽然她这样的死法是惨了点儿,可是,那是她罪有应得。要不你就当是我杀的好不好?算了,是你逼我的,别怪我下手太狠,今天就是强灌也不能让你饿死。”粗鲁的拉过那个饿了三天悠悠荡荡的瓷娃娃,口气冷硬却又动作温柔的喂着汤水。
“你傻了吗?那老太太要打的是我,你跟着挡什么棍子呀。姐姐我铜皮铁骨的还会怕了她?真是的,逞什么能啊,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感激你了。过来让我看看有没有伤到骨头,你爹派来的那老头就是个庸医,还好我有师傅给的秘制药膏,你倒是过来啊。”看着那小人儿还是不声不响的自己处理着伤口就气不打一处来,却还是把药膏故意落在桌上,倒在床上蒙头去睡回笼觉。
怎么会这样,只是跟她怄气离开了一小会儿,她的毒药不是很厉害的吗?怎么会伤成这样,看着那个咬着唇倔强的惨败脸庞,一手捂住腹部还是有血不断从指缝间涌出,一跃到近前抱起那个站都站不稳的小女孩,第一次听见那清澈的声音,气若游丝的一句“小心。”
解决了几个杀手,带着她回去裹好了伤口,自始至终她连哼都不哼一声,不明白是谁要对个小小孩童下如此杀手,她是发觉有危险故意把自己气走的吧。那小小的肩膀到底想自己扛起多大的负担,隐忍而坚毅,心疼了,雾儿知道自己这次是心甘情愿的真的离不开了。把她一把抱紧在怀里,用从未有过的柔软声音道:“痛了就哭吧,从今以后我保护你好不好?”
半天没有声音,雾儿把人放开一看,原来是自己太莽撞碰了人家伤口,害小女孩儿疼晕过去了……
伴着三更声起,伴着悦然紧张的心跳,一个黑影跌跌撞撞的摸了进来,只说了一句:“我回来了。”便扶着门框滑坐下来不省人事。
悦然仔细检查了一遍雾儿的伤势,表面的一些擦伤都不足为惧,最重的是心口那大片乌青所致的内伤,看样子像是被极粗大的鞭子抽打而成的。
一番救治下来虽说性命无忧,但还需好好静养。悦然连夜找到荀枫谷安排的接头人,要求对方协助,明日城门一开就将雾儿秘密送出宫外休养。
直到看着马车安全出了城门,悦然心口的大石才算放下,静静的站立了许久,恍惚又听到多年前那迷蒙的一句“不痛了不痛,今后所有的伤就让我来替你受。”脸上不自觉的绽开一朵温暖笑意。
“在想什么?那初生的太阳都没有你这一笑来得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