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水带娘子,见过老太太。”
芙蘅院里,司徒澈拉着楚楚一道跪在了方氏跟前。比之前几年,方氏基本没什么变化,满头银丝用发油梳得一丝不乱,插了两支造型古旧精细的老银发簪。依然是慈眉善目的一张菩萨脸,穿一袭簇新的褚色锦袍,上头用金银丝线手工绣了些祥瑞纹案。
“起来起来,好孩子,拿着。”方氏满脸慈爱的拉起了楚楚,塞给了她一封见面红包。楚楚推脱了两下,由醉蝶上前帮着收好了。方氏随即拉过了她的手细细端详,“啧啧,千兰生的这个好模样,娶到你,是我尚水的福气。”
被方氏拉着连连称许,楚楚略显羞涩的笑了笑,“老太太谬赞了,千兰当不起。”
方氏怜惜得轻拍她的手,此时,方氏身边的吴妈妈自屋外进来。
“老太太,少爷,少夫人。”虚行了个礼,吴妈妈站到了方氏身边,微微俯身,预备耳语几句。没待她开口,方氏突然眉头一动,凛了神色轻斥道:“这般偷偷摸摸成何体统,在我这里还有些什么话是不能见人的吗?”
吴妈妈见她神色不对,立时调整了情绪,双手叠放至身前,垂首道:“老太太是这样的,方才听去咏南园的小丫头芳馨来回说,昨夜借摆去少爷少夫人新房里的一方石青小桌屏不见了。”
方氏扬了扬眉,“这起子眼皮浅的,不就是个小桌屏,我这般大年纪了,还要抱着它入土不成?不见就不见,还回到这里来,没见少爷少夫人都在吗?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正是老太太这理,我已经将那芳馨丫头说了一通,这便是来回老太太的。”吴妈妈敛眉,答得毕恭毕敬。
两人这席话明显是意有所指,司徒澈主动道:“老太太,昨夜里是孙儿喝多了,将房里吐得一塌糊涂,恐是晚间她们收拾的时候不小心取了去,也是有的。我回头便着人去寻了给送回来。”
“你昨夜吐了?”方氏故作迷茫的在楚楚和司徒澈脸上来回扫视,“后头呢?”
“后头屋子里一股子酒味,千兰就同夫君换了厢房。”楚楚帮着司徒澈,说出了方氏要的答案。
自芙蘅院出来,两人踏上了去芷园的路。途中经过昔日的春晖园,原本遍植花木的小院子已被拆通筑了一座抱厦,只除了角落一口水井外,面目全非。
注意到楚楚脚下微滞,司徒澈疑惑发问:“娘子,怎么了?”
“我家也有那么一口井。”楚楚指着那口小井叹息。
“想家了。”司徒澈微微侧头,瞧了她一眼。
不动声色的扭过头,为了避开司徒澈的视线,楚楚紧走两步。随后,轻轻“嗯”了一声。
微风拂面,带着不知名的花香在弊端萦绕。四下里枝叶婆娑,有那么一瞬间,楚楚想起了昔日的场景。
白衣翩翩的少年,站在对面的小径间,眉目含笑的望着她……
“喵~”那只诡异的黑猫又一次从树丛里窜了出来。
三年不见,它的脸似乎更大了一些,媚叫着在司徒澈脚边绕了两圈,最后径自蹭到了楚楚腿上。
她略带嫌恶的想甩开那猫,没成想此猫这么多年还是没什么长进,看不出自己被嫌弃的事实,以为楚楚这样是在逗它玩,遂满心欢喜的伸了尖利的爪子去勾。
只听布帛撕裂的一声脆响,楚楚的裙摆被拉了道大口子。
这事发生的比较突然,醉蝶和司徒澈都没反应过来。朱红第一个跑上来,抱起地上的黑猫,道了句:“少夫人息怒,这猫不是故意的。”
“……”
有了朱红这席话,楚楚再说什么都显得小家子气了,索性只能哑巴吃黄连,闭嘴了事。
朱红抱着猫走了,司徒澈也没多说什么。
眼见裙子被抓烂,去见长辈的行程只能暂缓。醉蝶先陪了楚楚回去换裙衫,司徒澈也跟着回了咏南园。
回房后,楚楚将品色纱裙换下。换了条藕色穿花千褶裙出来,上面着了月白对襟短衫。因是新妇,怕这颜色太素,醉蝶另寻了件绯色纱衣给她裹在外头。最后出门前,还追着给她贊了支红宝石的步摇。细碎的金丝流苏垂在鬓边,随着步履轻摇,凭添了几许妩媚。
出的门来,司徒澈正倚在外头廊下沉思。见了她一身新装,唇角微扬,笑道:“夫人这一身,果道是对上了云鬓花颜金步摇。”
脸上一红,楚楚不知道该说什么,垂头自出了门,没留意到他眼里的促狭。
因为换裙子耽搁,到芷园的时候已近巳时。
自踏入半月门那刻起,楚楚已经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这里每一处都熟悉的和记忆里一样,银杏树,廊下那簇石榴花和往昔一样开得正好,远远看着活似团热闹的火焰,在阳光下流光溢彩。
那个时候,她和宁喜会偷摘了这花养在水里,红红火火的煞是喜人。
可惜此去经年,叶落知秋,霜冷梦老,已是花开难同赏。
李氏也是同初见的那般,看着是个很好说话的人。虽然两人请安来晚了,她也没多苛责。司徒澈几个姨娘也一并在屋里,这一趟就都见过了。
留下说了回话,眼看午时将到,两人还要去方氏处用午膳,这便出来。出了芷园大门,没走几步,司徒澈突然叫住了她。
楚楚不疑有他,转头去看。他几步上来,大手在她眼前一挥,楚楚就自觉头上多了什么东西。伸了手去摸,竟摸下一朵石榴花来。花瓣片片卷皱着,红得深浅不一,捧在掌心红的像一簇燃烧的生命。
“我方才见你盯着看了半天,若是真喜欢,改明去涿郡的府邸种吧。等过了九月,我们就该启程回涿郡了。”他极自然的伸了手轻拧她的鼻头,“到时候,你回娘家也方便些。”
“你……”她的声音哽在喉头,胸腔中泛出一丝奇异的暖意。
“怎么了?”司徒澈再一次凑近她。
“……没什么。”捏住了手中的石榴花,她微微敛了眉。
楚楚坚信,司徒澈那样的一个人。这般温柔待自己绝对只是因为她是他娘子这么个身份。
所以不行,不可以,不能动摇。
她回到这里来,是为了报仇的,午夜梦回时那些濒死的惊惧,她忘不了。
调整了情绪,楚楚对着司徒澈微微俯身行了个礼,“妾身多谢夫君。”
那口气真真是相敬如宾,司徒澈也不生气,再捉了她的手,一道去了芙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