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微凉，月亮隐进云里，水声潺潺而过，飘过一片一片孤叶，老妇刚睡着，初儿便蹑手蹑脚的出了门。
老妇管得紧，夜里很少允许初儿出去。
出了黑树林，初儿很快走到了临近的小城，明日便是送花节，这个夜里热闹非凡，形形色色的人都从屋里出来了，手里拿着各种颜色的彩帛，系在湖心那方凉亭里。
夜色朦胧，恍眼一见便是无数的彩帛随着夜风飘荡，在空中舞出绚烂的舞姿。
初儿对这奇景特别的喜爱，看着那蜿蜒云廊上排成的长队，心里喜滋滋的，坐在一处屋顶，哼着不着调的歌曲。
已是半夜，人烟逐渐稀少，云廊上已是一片宁静，除了偶尔看见一个拿着彩帛的女子从云廊飞快走过。
初儿轻快的跳下屋顶，朝云廊上布满的彩旗左看右看，直到走进那布满密密麻麻的湖亭。
“这是百合，这是牡丹，这是……”
初儿一次次的拈来布帛，念念叨叨，又一次次的把它们松开，心里却异常的惊奇。
忽然之间，亭外吹来了一阵狠厉的风，初儿遮手挡在眼前，直到那阵风消失，初儿从手缝里觑了一只眼睛。
“你！”
一位白衣男子轻轻的落在亭里的石栏上，初儿惊得一跳，吃惊的望着他。
“初儿！”
男子轻唤，初儿却退了一步，慌了起来，心里却想着这人好生厉害，一个转眼便出现在她的面前。
“干什么？”
他身体一滞，忽然笑了起来，从石栏轻轻跃下走上前来，盯着初儿看，银色的瞳愈发银亮，像抹了一层月光。
“这么快就把我忘了？”
他有些委屈，眼眸垂得很低，泛着点点感伤，更加逼近，初儿被逼得无路，后仰着身子直直盯着他道：“华倾，你到底要做什么？”
听得初儿叫出他的名字，华倾似乎很满意，笑容愈发好看。
“初儿，你怕我？”
华倾有些失落，微微退了身子，眼里满是哀色。
“我……”华倾脸上拉起一条淡淡的黑线，初儿看着说不出话来，仿佛那个罪魁祸首是她般，初儿笑得尴尬，毕竟她什么都没做啊！
“嘘！”
华倾作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抬起头来望着空中，半响，才笑着回过头来道：“初儿，她们来了。”
华倾说得小声，初儿努努嘴，绕过华倾上前一步，狐疑的左右打量，昏暗的夜色里一个人都没有。
“谁来了？”
初儿竖起耳朵听，心里已开始紧张起来。
华倾对着她笑，轻轻摇了摇头，望着天空，“初儿，你看！”
华倾指着亭内挂满的彩帛，不多时，那些彩帛便开始随着风飘荡起来，越来越高，直到从梁子上轻轻脱落。
月色蒙着一层虚雾，直到那独有的银白带着五彩斑驳的色彩，大片的彩帛在天空铺了厚厚的一层，组成各种颜色的花朵，在空中轻快的飘着。
“这是什么？”
初儿异常的好奇，指着空中那不断变换的图案，大喊起来。
“花神，过了今夜，所有的花神便都会离开。”
华倾回答，声音淡得如云。
初儿歪着头，打量华倾半响，恍然点点头，“原来花神是那样的。”
她说得心不在焉，微微失落起来，即使在这送花节，她也看不见半个神仙么。
初儿想起姥姥的话，九天之上住着神仙，只要静心修炼，她也会修成正果，得道成仙。
看着空中不断闪逝的影子，初儿轻轻摇了摇头，华倾看着不明所以，问道：“初儿，在想什么？”
初儿干脆坐在了亭内的石凳上，凝视华倾，一本正经，“我不要做神仙。”
不做神仙！
华倾微微吃惊，想要说什么，却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你不是人，我也不是人，可是我不要做神仙！”
初儿重复着，猛然站起来就离开亭子，却被华倾伸手拉住。
“做神仙不好么？”
“我讨厌做神仙！”
初儿又看了空中那飘飞的彩帛的一眼，甩开华倾的手便离开，华倾怔得愣了，苦笑着跟着初儿离去。
黑树林边上那潺潺流动的小河里，在月华的浸染下越发耀眼，闪着粼粼的光泽。
初儿坐在岩石上，捡起岸边的石头就朝着河里扔去，华倾坐在旁边看了很久。
“初儿，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人？”
华倾随意问着，似乎是为了找一个共同的话题。
初儿并不回头，把手中的石头狠狠往河里扔去，半响，才低低的开口道：“猜的！”
华倾有些意外，无故笑笑，继续开口，“初儿，在那高高在上天空有一座很大很豪华的宫殿，那里住着司命神君，掌管着世人的命迹，可是他并不快乐，直到在昆仑瑶池蟠桃盛会上，他遇见了一个很善良很可爱的小狐仙，他才明白那些世人口中的爱究竟是什么。”
华倾停下来看着初儿，初儿却依旧不停的扔手中的石头，神色微微变化着，华倾看着别过头去，月光静静垂落在他几乎梦幻的脸上。
“后来司命神爱上了小狐仙，又有瑶池圣母替他们主婚……”华倾的声音压得低沉，轻轻吸了口气，话语沉重几分，“他们应该很幸福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淡，语气里已泛起一片伤。
“很久以后，大婚在即，可小狐仙却偷吃了瑶池蟠桃，被天后发现，贬下凡世永世轮回。”
华倾的声音几乎飘渺起来，初儿恍然松开手指，指尖的石头砰然落地。
她转过头看着华倾，琥珀的眼睛甚是迷茫。
“她为什么要偷吃瑶池蟠桃？”
华倾苦笑，摇摇头，“我也很想知道。”
“莫非是为了成仙！”初儿眨着眼睛，天真的望着华倾，华倾却是更加迷惑，摇头道：“她已经是仙人了。”
“可是，她也是狐狸啊！”
初儿回答，华倾却是陡然蹙眉，摇着头，“她并不在乎这些。”
“你又怎么知道，你又不是她？”
初儿嘟起嘴唇，很是不满。
夜似乎一下子变得死沉，连呼吸都微微吃力，霎时，他们无言，只是默默的望着天空发呆。
“呵呵！”
华倾忽然笑了起来，打破久违的沉默，声音响彻夜空，很是好听。
是的，毕竟她才是她啊！
“笑什么，你的故事一点也不好听，我要回家了。”
初儿站起来拍拍衣裳，跳下岩石。
“初儿，为什么不想做神仙？”
华倾在身后大喊，在她心里，原来那只是一个故事么？
初儿朝他摆摆手，满不在乎，“我才不要像那些花神一样没有了自由。”华倾听得有些无措。
修长的指尖轻轻撩起鬓边的银丝，华倾站着很久很久，直到天边尽头露出那丝清丽的日光。
“初儿，原来这就是你所在乎的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