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踏入第五阵,云青青的声音还回荡在耳边。大概是第一次被人诅咒,还是个女人,月痕突然感到脊背冰凉,头皮发麻。
走着走着,身上的冷意毫无预兆地袭来,月痕不由抱着身体打了个哆嗦。
“怎么越走越冷了,难不成我的心脏这么脆弱,才被骂了几句就受不了了?”嘴里喃喃地道,一步一步地走上台阶,跨上最后一阶的时候脚下突然一滑,险些栽倒。不禁意地抬头,白色的雪花铺满了视线。
脚下是厚而光滑的冰层,看到上面的倒影,差点被那女鬼吓死。脸色惨白,面颊尖的好似削过的铅笔,一双眼睛占了脸上的大部分面积,黑袍墨发在风中狂乱地飞舞,夹杂着从天而降的雪花,更添几分凄凉和冷意。
月痕抬手摸上自己的脸颊,冰上的倒影也作出同样的动作。
美丽的白雪漫天轻舞,将世界装点成圣洁的天堂。
两株笔直的白桦树耸立在雪山之上,枝头挂满了一簇簇晶莹剔透的冰晶,如一朵朵盛开的雪莲,在阳光下闪耀着五彩光芒。
在众多冰晶的簇拥下,冰雪女王的雕像头戴孔雀皇冠,手持巨大的雪莲扇,衣袍的曲线柔美而流畅,一直通到****的脚踝。她斜倚在月亮之上,单手支着下巴,冷淡的神情中透出几分高傲和矜贵。
月痕走上前去,看到雕像下面的石墩上刻着数十行正楷小字,是冰雪女王的传说。
落雁冰菊(鹤渊168年—沧赫12年),海王星级女祭司,丰收女神,妙手鬼医,冰雪女王,贤明之妻。性情清淡,美丽善良,随同丈夫参加过二次王朝战争,在第二次战争中不幸丧生。
传说,冰雪女王拥有冰玉般的姿容,却从来没有被男人爱过,她这世唯一爱上的男人将她当作替身,美丽的女王深明大义从不计较,因此被世人冠以“贤明之妻”的美称。平生最恨那些赞美自己容貌的男子,她的报复便是赠送给他们一个冰吻,让他们永远变成冰雕。虽然明知道后果,但还是有不少人前赴后继地向她示爱。虽然在世只有三十三年,她为世人带来的好处不计其数,比如传授谷物多产的方法,精确算出农耕的时间,让病魔缠身之人重获健康……
后面的话大致是对冰雪女王的赞美之词。月痕抬头,再次仰望她的雕像,阳光照到她的身上,冰雕折射出五彩的光影,虽然是冰做成的,看上去却出奇的柔美。
正看着冰雕出神那会儿,丝毫没有觉察到有一双眼睛早已注视自己良久,直到他发出一声轻叹,月痕回头,只见雪白的天地之间,一名白衣银发的男子站在风雪之中,仿佛江面上的一叶扁舟。
“你是?”
“楚西宫祭司长楚星泪。”男子幽幽开口道。
月痕倒吸一口冷气,这声音就跟冰雪女王的吻一样听得都能让人瞬间冰化。
好冷的人呐!
如果说刚才看到冰上自己的倒影以为是地狱里的恶鬼,那么眼前这个人绝对算得上阴帅之一的白无常。
眨眼之间,地上的白雪仿佛又加厚了一层。
楚星泪的额上、衣服上落满了碎雪,整个人就像棵银装素裹的梅树,他微微仰起脸,神情淡漠而孤傲,“请把你的手放下。”
月痕微微一怔,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还停留在石墩上。楚星泪的视线悠然转冷,眼角下的朱砂色泪痣在莹白的肌肤衬托下使得整张脸看上去冰冷而妩媚。他的步子迈的很轻很慢,就连身上的雪花也未抖动一下,不过很快就到了月痕面前。
他低垂着眼眸,专注地看着地面,睫毛微微颤抖着剪碎了落雪。
楚星泪握住了月痕的右手,俯下身,银丝水流般地垂落下来,感觉到手背上突然湿漉漉的,月痕下意识地抽回手,他的舌尖刚好在中指上一带而过。
冰雪女王的传说在头脑中一闪而过。月痕抬眸,楚星泪正用清冷的目光注视着她的手,嘴边突然荡起一丝浅浅的笑,“结冰了。”
雪花飘落在手上,化成了雪水,凉意一丝丝侵入肌肤。刚才被他吻过的地方最先开始僵硬,手背上附了一层薄薄的冰,冰上映出表情截然相反的两张脸,一张平静如水,一张无比震惊。
“怎么会……”月痕试着活动一下手指,整只手已经完全僵硬,根本不听大脑的指挥。她用另一只手去敲结冰的部分,手却坚硬的好似石头。无论如何哈气或者动用火星灵力暖化,都无济于事。
楚星泪浅粉色的唇沿动了动:“第二座美丽的雕像很快就要完成了。”说完,转身融入风雪之中,越走越远,最后,视野内空荡荡的,只剩下纷纷扬扬的落雪。
整条右臂已经无法动弹,就连肩膀处也开始硬化。月痕抬头,冰雪女王以她一贯的姿势经受着风雪的侵袭,眼中的冰冷未曾改变。而在月痕看来,那是多么绝望的眼神,她甚至有种错觉这座雕像根本就是冰雪女王冰封了自己而形成的,因为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她都是如此逼真。
四周白茫茫一片,看不到一点生机。
难道真的要在这里变成活人冰雕吗?
一阵冷飕飕的风吹来,连最基本地抱住身体颤抖都是件难事。趁着现在双腿还能动,月痕决定去周围转转,找找看有没有无形之墙,虽然并不抱太大希望,但总比在这里等死好吧。
突然想起了一个细节,刚才楚星泪的手上戴了副白手套,他大概是十分敬重冰雪女王,所以连别人碰一下雕像都无法忍受。
走了几步,又折回到了雕像面前。再次抬头看她的脸时,竟有种似曾相似的感觉,仿佛很久之前,她们就曾见过。
月痕用另一只能动的手抚摸石墩上面凸起的文字,深深吸了口气,“叮咚”一滴水珠落了下来,淌过手臂,将要落地时却化成了冰晶。
紧接着,两滴,三滴,四滴……无数滴水珠从雕像上落下来,地上的小冰晶越积越多,堆在厚厚的积雪之上,仿佛是人落下的眼泪,它们叠成了一个小山丘。
月痕蹲下来,捡起一颗冰晶,它在手心里滚动,竟带着一丝暖意,五指收拢,过了一会儿,有液体从指缝间流出,摊开手,冰晶早已没了踪影。
雪下得更大了,鹅毛一般,盖住了身体。
月痕瘫坐在雕像下,后背倚靠着石墩,她的两条手臂都已结成了冰,脖子无法扭动,心脏的频率也变得极其缓慢。她微微张开嘴,又一滴水珠从脸颊滑落,舌头好不容易沾到了一点水,却是涩涩的味道,不知是冰水还是眼泪。
半闭着双眼,耳边有雪落的声音,飘坠的白桦树叶很快被积雪掩盖,如同一粒微尘,瞬间消失。
前世的记忆,在不知不觉中从脑海中一点点抽离。人总是在将死之时特别想见自己的亲人、朋友,可是如今却连前世父母的模样也记不清了,前世到底经历过什么,是怎样来到这个时代的,也一并忘记了。
现在的自己,就好像只剩下一具躯壳,等死的躯壳。
看来是注定完不成任务了,冰雪已经覆盖了大部分身体,现在连大腿都麻木了。临死之前,心反倒坦荡荡的。
没有痛苦,只有遗憾。
望着北边海域无尽蜿蜒的石阶,只希望血瞳月能够顺利到达水塔,赤凤宫百姓的性命就掌握在他手里了。
小月,千万不要让大家失望。
腿和身体已经完全失去知觉,冰雪从脖颈一直蔓延到了下颔,无声息地往上攀岩。
终于,连呼吸都困难了。
脑海中不断回放着一个个片段。
瓢泼大雨之中,有个小孩疯狂地奔跑着,身后追逐她的人歇斯底里地喊着:“公主,快回来!”
小孩倔强地晃着脑袋,朝后面挥手,“你们回去吧,我要去找哥哥,他说会在开满彼岸花的地方等我!”
由于跑得太急了,回过头时竟然没有注意到前面有个人,小孩当场就撞了上去。
爬起来时,脸上满是污泥,雨水顺着她的脸颊冲刷下来,有种流泪的错觉。
少年蹲下身来,替她擦了擦脏兮兮的脸,问道:“这么大的雨你一个人跑出来做什么?”
小孩撅了撅粉嘟嘟的小嘴,站起来,双手叉腰,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哥哥临走前告诉过我,如果他半个月不回来,就一定是在开满彼岸花的地方等我,今天刚好半个月了,我要去找他。”
“你知道那个地方在哪里吗?”
小孩想了想,茫然地摇头。
少年捡起地上的一颗石子扔进河里,看着小孩道:“只要你用石子把这条河填满就能见到你的哥哥。”
小石子很快沉了下去,小孩看着宽阔的河面,迟疑道:“可是这条河是通向大海的,石子不会被大海吞没掉吗?”
少年板起脸道:“你不听我的就永远见不到你哥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