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自诩览尽沪上春色的他突然发现,竟然有如此曼妙的风光被自己错过。
他错过了多久?
望着如同花蝴蝶般将姊妹引荐给宾客的漪卿,岳申天第一次对于女人有了相见恨晚的感觉。她有某些神态很像他曾经喜欢过的女人们,但他从来不知道这些神态、这些特点可以如此统一而又和谐地集合在一个人身上。岳申天终于明白长久以来他一直在等待这个女人,然而现在她已经出现了。
这猛然的醒悟令岳申天恢复了沉着稳重的常态。他继续转动着酒杯,但已经不是因为烦闷,而是因为饶有兴味。当漪卿带着淑卿转到他跟前的时候,岳申天仍旧为漪卿的美色一震,然而却只是表现出不在意地掀掀眼皮。
这种表示令漪卿觉得他对自己和淑卿都兴趣缺缺。凭直觉,漪卿觉得眼前这个两鬓斑白、衣料考究的沉默男人不会是淑卿的裙下之臣,于是并没有很认真地在他身上花心思,只是出于职业习惯向对方抛了几个媚眼。
岳申天又岂会看不出这眼神中机械性的职业习惯,然而此时他完全沉醉在漪卿的美貌之中,完全忽视了其他事情,只盘算着如何猎取眼前的小尤物才会令游戏更有趣。他从来没有为可能因为游戏方式而错失漪卿担心过,因为在这里,岳申天想要的从来没有要不到的,岳申天想要的从来没有其他人敢要。
他看漪卿拉着姊妹走开,马上挥挥手命人调查这个自称阿玲的风尘女子。漪卿玲珑舞动着的侧影和媚惑背影令他浮想联翩。岳申天暗笑自己并非莽撞少年情窦初开,如今竟然会对一个逃不出手掌心的毛丫头心动不已。当漪卿误打何宝生的那一记耳光在大厅中响起,岳申天愈加为自己的眼光而自得。
这么美丽的女子却是如此泼辣,她做得起老大的女人。
当岳申天满意地起身离开之时,就注定了漪卿后来几天不会有任何生意上门,因为最大的生意已经用自己的方式送上门来。
他的手下很快查到这个花名阿玲的小风尘女是出身自袁公馆的私生孩子,因惠德女子学堂与某教师发生不伦关系而被开除,最后两人私奔。
真不是个省油的灯。岳申天摇摇头,但他对漪卿的兴趣却更浓了。
现在她就站在他面前,一言不发地等着看他如何处理这个私盗财物的手下。岳申天慷慨地将那些财物送给了瘪九,说这就当是感谢他曾经的救命之恩,但是从此以后,他们两人之间恩断义绝,再无瓜葛。瘪九收下那些东西,说几声并非发自内心的感谢便灰溜溜走开了。
现在只剩下漪卿了。
岳申天注视着她,思考对眼前之人是应该单刀直入还是迂回婉转。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在思考怎样才不会唐突佳人,这种前所未有的怜香惜玉之情令他感到慌乱。
她在等自己发话。岳申天清清喉咙,问漪卿和瘪九的关系。他问得没什么兴致,因为这个他早就知道答案的问题纯粹是用来摆摆样子的。
漪卿告诉他同瘪九之间是陌生人,在街上偶然遇到。岳申天追问遇到的时候在做些什么,漪卿瞬间卡了壳。她难以在这么多人面前承认自己的营生。岳申天为自己的鲁莽感到懊悔,他没有继续追问,只说既然连瘪九都不追究,他也无意为难一个弱智女子。
这回轮到漪卿诧异。她不敢相信江湖传闻中极难应付的岳申天竟然会如此轻易地放过自己。她觉得他很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回忆了很久,才想起可能在那个带淑卿出道的舞会上见过他。
岳申天没有再说什么,他示意手下将漪卿送回去。看着漪卿离去的背影,他在问自己这样做到底对不对。当那个曼妙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的时候,他感到心口一阵绞痛。
漪卿回家的时候受到了很好的待遇。那几个汉子还是一样沉默不语,但姿态动作十分恭敬,他们护她上一辆小轿车,将漪卿送到家。
漪卿从来没想过自己第一次做小轿车竟然是因为这种原因。到家之后,淑卿连连问她去了哪里,漪卿没有说实话,只说出去逛了逛,而后便准备梳洗,连问淑卿与何宝生的进展都顾不上。这一天的曲折与惊吓,超出了她的承受能力。然而当漪卿精疲力竭地倒在床上的时候,并没有想到接下来的事情更加超乎她的想象。
她的生意一反之前的冷清,突然火爆起来。每天都有男人光顾,奇怪的是他们不敢碰她,只是毕恭毕敬地赠送各种不同的小礼物,诸如玫瑰花、精美卡片之类,漪卿所要做的,只是收下他们的钱和礼物,然后安心回家。起初,漪卿觉得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中实在太幸运,然而时间长了她也渐渐觉得不对劲。用这种奇怪的举动来让她做不成生意——竟然还送钱,唯一的两种可能,要么这个人心怀好意又不愿意被人知道;要么这个人只想毁了漪卿。
她越想越觉得毛骨悚然,每个轻易度过的夜晚渐渐变得艰难。有一天,漪卿终于忍不住了,在那个人付钱之后,漪卿追问到底是什么人派他们来的,这个人到底有些什么目的。
来人一句话也没有说。
第二天,这些奇怪的人没有再出现,当夜幕降临,漪卿装扮停当准备出门之前,她叹了一口气。不知道今晚又会是什么样的小礼物。然而她推开家门,却发现一辆气派的小轿车就停在家门口。
淑卿愣住了。那一尘不染的光亮黑色漆面,还有透过玻璃窗隐约可见的山一样的身影——岳申天,是他,她早该想到的!
车子看到淑卿出现,前灯闪了一下。紧接着,司机下来打开车门,岳申天从里面走了出来。他花白的鬓角和乌黑的呢子大衣闯入漪卿的眼帘,慑人的气魄令她不自觉后退了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