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如歌磨磨蹭蹭洗完衣服，差不多都快到中午了，她甩了甩酸涩的手臂，端起自己的大木盆开始往回走。一出浣衣房的门，便看见程戍铭亲自带队在巡逻，他是程戍彬的长兄，亦是府里的侍卫副统。其实如歌还在猜，既然程戍彬可以是朱明，那么程戍铭会不会也有另外一个名字呢？
走过翊园，远远瞧见兰茉苑门口站了不少人。她心生好奇，脚下也加快了步子，还没走近，便听见了从里面传来的吵嚷声，夹杂着门口的窃窃私语。
“早看你不顺眼了，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什么德行！”
“你这牙尖嘴利的烂蹄子，凭你也敢想。”
“哼，也不算算自己多大年纪了，老女人。”
……
她刚想过去问一句发生什么事情了，忽然听到前面一个撷枫苑的小丫头低喊了一声：“崔嬷嬷来了。”围观群众就此散开，留下她抱着一个大木盆站在离苑门不到十米的地方愣神。
看着如鸟兽般四散的人，如歌总结出一个道理：纵然人民群众是八卦的，但是他们诚然也懂得只有先保住自己，才能创造更多的八卦。故而崔嬷嬷一出现，所有的八卦心都瞬间消失，她们所表现出来的形象是：我没兴趣，我不想知道。
同崔嬷嬷一起来的，还有诺伊，她走在后面，穿了一身湖蓝色的秋装，身姿婀娜，步步生莲。两人走过如歌时，都如若没有看到她一般。
“吵什么？”老妇人往门口一站，只说了三个字，里面就安静了。
如歌端着木盆，进也不是，走也不是，只得傻傻地站在她身后。她看见地上散落着一些衣物，兰语和兰绯皆是散着头发一身凌乱，一看就是动了手的，其他人站在旁边，此刻都低着头。
“原因我不想问，你们俩各罚两个月俸钱，苑子里的其他人，这个月俸钱减半。还有，我不希望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我也不想将任何人逐出世子府，你们好自为之。”
崔嬷嬷走后，气压渐渐恢复正常，她刚舒了一口气，抬头却看见兰绯狠狠地瞪了自己一眼，然后转身走开，而兰语则是看都没看自己一眼便回了屋。
她莫名其妙站在门口，看着大家各自散去，最后茉涟走过来说：“你怎么去把崔嬷嬷请来了？这下可好。”
她彻底崩溃，合着大家以为那个崔老太太是她叫来的啊！“我连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知道，怎么可能去请她来？”
“不是你？”
“当然不是我了，我刚洗完衣服回来，这不还端着盆儿呢。”说完她偏了脑袋问：“出什么事儿了？兰语和兰绯像是还动了手。”
“开始只是各自骂了几句，后来就动上手了，兰语那个性子，兰绯那个脾气，开始我们都没敢上去拉，后来打得太厉害，大家才上去将两人拉开。”
虽然住在一个苑子里，但还是有不少人不对盘，可大家都是那种不显山不露水的，像今天这样摆在台面上来的，还是第一次。“那是怎么了？”
“还记得我跟你讲秋闱的事儿么？”
秋闱？如歌发现自打听了这件事儿后，自己周围的声音就一直在讲这个事，当真是三句话都不离。“记得。”
“其实每次要外出时，随行侍女的名单都是由崔嬷嬷安排的，不过，刚刚听说这一次殿下竟然亲自定了一个侍女随行，而且啊，那个侍女还是咱们苑子里的呢。众说纷纭，后来说着说着就吵了起来，再后来便打了起来。”
听茉涟说到随行安排的时候，如歌的心都凉了半截，等她说完了，如歌的心也正式凉透了。她强自镇定，问说：“那……那说了是谁没有？”
“还不知道呢。”
那就好，她舒了一口气。
“不过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估计过不了几天就能知道了，到时候……哎，苑子里肯定会乱。”
如歌强压住嘴角的抽搐，只道：“我先去晾衣服了。”
茉涟勉强笑笑：“我帮你吧，回头还得跟她们解释一番，指不定都觉着崔嬷嬷是你请来的呢。”
她此时已经没有心情去管那档子事了，只盘算秋闱的事情要怎么办。不就是一个出去玩的机会么，犯得上这么大打出手么，要是让她们知道那个内定的人其实是自己，岂不是要被活生生拆了骨头？不可以不可以，现在媛冰的下落尚且不明，还不知道要在这里待多久，要是天天来些明枪暗箭的，她还要不要活了……
“茉涟。”
小姑娘抖了抖手中的衣服，轻轻侧脸：“嗯？”
“你说，不就是个秋闱么，多大点事儿，怎么还能动上手了呢？”
茉涟往她身边靠了靠，还微微压低了声音：“这可说不好，秋闱本是个可大可小的事情，但它偏偏发生在这个时候，那就小不的了。”
“哪个时候？”如歌追问道。
“笨。”茉涟轻斥，“你说呢，殿下今年十五岁，又是元月初九的生辰，现在已经九月份啦，这年一跨过去，咱们殿下可就算是成年了。”
如歌挑挑眉，刚想豁出去问她一句：如果我问这秋闱跟殿下成年有什么关系，你会不会想揍我？结果听那边一个小丫头叫：“涟姐，崔嬷嬷叫你现在过去。”
茉涟没有什么具体的工作安排，她一般是由崔嬷嬷临时吩咐做一些事情，放在现代来说，就是跟私人助理差不多。她哎了一声，转头跟如歌说：“我先过去了。”然后就随那个小丫头过去了。
如歌带着满腹疑问，一边晾衣服，一边想要不要跟南宫逍说不去了，可那样感觉又不太好。如是一直折腾到傍晚，她收拾了一番就往阅微堂走去，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路线，就算是闭着眼睛都能走过去，于是她走着走着就走了神。刚走到东园门口，正在神游的如歌便撞上了一个清瘦的身子。
“对不起啊。咦，你怎么在这？”
任辰被这么突如其来的一撞，退了好几步，瞧见是兰绫，便道：“今夜不用侍读，我来告诉你一声的。”
不用侍读？要说南宫逍读书向来风雨无阻，忽然听到这个消息，她略微有些惊讶。
“宫中有晚宴，殿下赴宴去了。”
“哦。”如歌点点头，又笑说：“谢谢了。”要说这府中除了茉涟，就是任辰跟她的关系最好。他一点儿也不傲气，而且还很会照顾人，一有什么晒书或者别的重活，他都独自揽了去，最开始有几次她把书放错了位置，害他半天找不到，他也没说过了半句不是，还一个人承了责任。“对了，上次要清的旧书都弄好了吗？”
“还没有。”
月牙眼一眨，她道：“反正也没有事情，一起清理吧。”
觥筹交错，歌舞升平，丝竹管弦，声动云霄。
正值中年的皇帝坐在龙椅上，连饮数十杯酒后，面颊酡红，微显醉态。他的左手边坐着的贵态女子不是皇后，而是宠妃甄氏。满朝文武皆知，自素敏贵妃阖逝后，皇上整整一年都没有宠幸过任何妃子，就在众臣为此焦虑的时候，忽然从某一天起，这位痴情的君主竟连着十几日都睡在一个妃子的房中，而这个担当了极大殊荣的妃子，便是甄氏，从此盛宠不衰，且一宠就是八年。
没有人能说清为什么，就连极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甄氏也如此，这个问题，恐怕只有龙椅之上的那人才能说清。
这是一席家宴，只请了南宫逍这么一个外人的家宴，他此刻正坐在席间，与太子闲聊。
“世子再有几月就成年了，为兄手头正好有几份好礼，不如改日到府上一聚如何？”太子举了一杯酒，坐到南宫逍身边，语调颇为暧昧。
南宫逍亦是笑笑：“太子盛情，我岂有不受之理？”
太子一副我已了然的神态，将翠玉酒杯抬到嘴边：“那就好，待秋闱归来……为兄包你满意。”
“那就在此先行谢过太子了。”
……
阅微堂的阁楼，如歌爬上梯子，按照单子一一清点最上层的书册，一本一本都细细核对了，生怕漏掉什么。任辰从门外走进来，瞧见她这幅模样，忙道：“你下来，我来清罢。”
“没事。”她转脸温婉一笑，将梯子上的书递给他：“这些都是清出来的书，你再核一番吧。”
“我刚才出去的时候，听说你们苑子里的茉涟出了事儿，你要不要回去看看？”
她缩回白净净的小手，低眉看他：“出什么事儿了？”
“似乎从楼梯上摔下来了，瞧见有人去请大夫。”
“啊？”她低呼一声，险些从梯子上滚下来，幸而任辰眼疾手快扶住了梯子，才免了她一场无妄之灾。“那我得回去看看，改日再帮你整理。”
任辰点点头，只应了个“嗯”字，也没带多大的感情。他在府中侍读的年头，一直可以从世子开始读书那一年说起，但这么多年他与那些侍女说过的话，还不如这半月同兰绫讲得多。虽说这也和兰绫做世子侍读有很大的关系，不过，他打心底不排斥这个女孩子，他觉得她的眼睛很美，笑容也很美，就像没有落过墨的宣纸，柔软而白净。
空荡荡的阁楼上，他依依核对起书册来，动作娴熟，比如歌不知快了多少。
如歌自然不知道，其实自己是耽误了别人的进度，此时她一溜儿小跑进了兰茉苑，瞧见茉涟那屋的房门正开着，便一头钻了进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