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扫了她一眼,并不答话,只是淡淡道:“这里称救死扶伤的人为大夫。”
新月只好按捺着再问:“那请问哪里有大夫?”
那少年依旧不理会她的提问,“她是你什么人?”
饶是再情急,新月也只得提醒自己,在这大雪纷飞的深夜街头,他是自己唯一可以问话的人,于是她答道:“好朋友。”
“好朋友?”那少年的眉头扬了扬,轻蔑间夹带狐疑。
虽然负重感越来越强,但新月却感觉背上的易安越来越飘虚,她不由得道:“你要是知道,就请告诉我。”
那少年面无表情,只悠悠道:“如果你能给出一个我必须帮你的理由,我可以告诉你。”
新月平时只道助人为乐是人之常情,没想他有如此一问,她不禁凝眉看他,却见他眉目之间全是磊落之态,神情也甚是坦然,她一怔,略一沉思后答道:“因为同是天涯沦落人。”
“同是天涯沦落人?”那少年嘴角微微上扬,冰冷的表情闪过一丝捉摸不定的意味,但随即他又冷哼一声,似是听到的话十分可笑。不过最终他还是懒洋洋地起了身,不徐不疾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其实他衣服很脏,脏到让新月觉得那拍尘土的动作无疑多余,但他却好似完全不曾意识,施施然朝雪中踱步而去。
新月一咬牙,背着易安跟在他身后。
那少年带着新月在风雪中穿过几条小巷,在一扇门楣上挂着灯笼的朱漆大门前停住,他顿了顿,上去敲门。万籁俱静的深夜里,那敲门声如同少年的脚步,依旧不疾不徐。
片刻,门内亮起了烛光,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谁啊?”接着,新月看到一名发须花白的老者,披衣挑着灯笼,打开了大门。
那少年恭身道:“老先生,深夜打扰还望见谅,但这位姑娘病得不轻,还请您为她诊治。”
他态度谦和,彬彬有礼,和之前冰冷傲慢的样子判若两人,这不禁令新月向他投去诧异的目光。
老者看看他,又看了看新月和新月背上的易安,退身将大门拉开,温和道:“快进来吧,外面风雪大!”
一进门,一股浓厚而芳香的中药味扑面而来,有位老妇人从古朴的院落里迎了出来,指引新月将易安背进了里间的卧房,房中置了一盆燃烧正旺的碳火,蓝色的火苗吱吱作响,将房间烘烤得温暖舒适。
收拾妥当后,老者进来为易安把脉。新月焦急地站在一旁,对这种古老的诊治方式寄予全部的厚望。那少年椅门而立,面上又回复了冰冷的神情。
老者把完脉,起身在桌前写了一张药方,老妇人接过去细看一遍后推门出去了。
新月急问那老者:“老先生,会不会有事?”那老者收拾起笔墨,淡笑道:“你们送得及时,这位姑娘不会有大碍,我已开了处方,待会内人会送汤药过来,服侍她喝下之后,休息一两日便会痊愈。”
新月心潮澎湃,有种失而复得的欣喜,她哽咽说不出话来,不知要如何感谢他,便直直朝他跪拜下去。那老者不知她心内波澜起伏,见她行如此大礼,急忙扶起她道:“救死扶伤本是医者本分,姑娘不必行如此大礼,老朽受之不起。”
那老者看了看她和那少年,说道:“外面风急雪厚,我看二位就在寒舍歇息一宿吧。”不等新月回话,少年已拱手答道:“那就打扰老先生了。”
老者一笑,道:“我姓符,在这河间府行医数十载,人称符鬼医。”说罢他领着少年去了别间厢房。
不一会,符夫人端了汤药进来,服伺易安服下后,她打来一盆热水,擦拭易安的面颊和双手。
新月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内心无限感激,符夫人对她道:“看姑娘脸色也不太好,也早些歇着吧。”新月向她行礼致谢,她一笑,关门退了出去。
喝过汤药后,易安呼吸渐渐平稳,咳嗽声也渐弱,新月将她和自己的被雨雪浸湿的外衣褪下来,在碳火上烘烤,她享受着那暖洋洋的碳火,打量起房间来。这是一间古朴的厢房,雕窗上糊的窗纸微微有些泛黄,门框和墙壁蚀迹斑斑,靠角落的位置摆放着梳洗架,架上悬挂着铜镜。
她走到镜前,看到自己尘土满面,竟然看不清眉眼。她打湿毛巾,将脸擦干净,再看镜时,她震惊了——老天爷不光给了她一个健康的身体,还有一张绝美的面容。
镜中的少女十四五岁的模样,眉目如画,清丽脱俗,虽然面相还有些稚嫩,但仪容中却不失端庄婉约,还有那份神韵,让新月说不清道不明,她只想到了一个词——翩若惊鸿,这是以前她只有在仕女画中才看得到的古代女子特有的神韵。看着镜中陌生又绝美的面孔,新月呆住了。
街上传来打更声,新月也没了时间概念。她握着易安的手,和衣在她身侧躺下,她睡得很浅,不时惊醒,每次醒来看到易安恬淡的睡容,她才觉得安心。
天亮时,她隐约听到有人在小声说话,睁开双眼,却见易安正立在床边和符夫人说话,见她醒了,易安笑问:“睡得好吗?”
新月见她气色很好,虽然还是不胜体虚的样子,但昨晚那怏怏的病态已然消失。
符夫人对她微笑道:“吵醒姑娘了,真是见谅。”
新月淡笑道:“夫人客气了,是我们打扰您了。”她起身下床,拉起易安双手,观察一番后赞叹道:“符大夫医术高明,不愧是鬼医。”
易安微笑道:“新月,我都听符夫人说了,昨晚辛苦你了。”
新月低垂淡淡一笑,暖冬的阳光透过窗格恰巧洒在她的眼角眉梢,她的笑便在那温煦的阳光中绽放开来了。易安看着她,带着欣赏的目光,饶有兴致地绕着她走了一圈。
新月问道:“怎么了?”
易安念念道:“如清扬兮如清扬,清扬逝兮无遗芳。不曾想到,与我同行的原是如此一位美人。”
新月明白过来,轻笑摇头。
因为易安急于与失散的父母汇合,因此她们早早便收拾妥当,来前厅与符大夫辞行。
昨晚的那少年正在厅中与符大夫对饮茗茶,不知他们在谈论什么,符先生不时开怀而笑。新月和易安进来向符先生恭身请安,那少年端坐一旁,静默不语,只是初见新月时,他微露惊诧,但那惊诧转瞬即逝,换之的依旧是昨晚的冷漠。
“符先生,真是对不起,我们身上没有银两,诊断费和汤药费我们随后会再补上。”易安说。
符大夫一笑,道:“希策公子已经付过了,虽然我极力推辞,但公子始终坚持,我不忍拂公子诚意,故只好收了下来。”
新月和易安异口同声惊讶道:“希策公子?”
符大夫指了指旁边的少年,道:“两位姑娘不是和希策公子一起的吗?”
新月还在吃惊,易安已经对那少年行礼道:“多谢公子。”
那少年略一颔首,仿佛受易安之礼是理所当然的事。
片刻之后,三人向符大夫及夫人行礼告辞,符大夫体谅易安要见双亲的心情,并不挽留,只嘱她不宜太过心急,途中要多加歇息。
街上的积雪已被早起的人清扫干净,湿润的青石板在冬日阳光的照射下反射着幽凉的光,三人走在街上,随意打量着街景。
“公子也是第一次来河间府?”看到少年对周围的环境也是十分陌生的样子,易安问道。
“你可以叫我希策。”少年说。
“嗯……希策公子是第一次来这里?”易安又问。
希策漫不经心:“你们是什么人?”
易安见他不答反问,只好说道:“这是新月,我是易安,我们是取道去汴京。希策公子要去哪里?若是同路,我们可以结伴而行。”
希策哼了一声,不说话。
易安以为他没听清,便又再问了一遍,他却好似充耳未闻。
易安不解望向新月,新月蹙眉,对她摇头道:“算了,人家不愿意说。”
话音刚落,只听见前面的希策一声冷哼。
新月和易安只觉得他阴晴不定,难以捉摸,便就缄口不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