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了，皇帝在中和殿内大宴群臣，但凡有些品级的京官皆要赴宴，连同亲王、郡王、贝勒贝子、外藩王公，乃至于外国使臣，拉拉杂杂加在一块儿也成千上万了。托津一早就换上了朝服，满头都冒出了汗，眼底下两个乌黑的圈儿，被三奶奶取笑了一番，“爷这样该被同僚们笑话了，成没见过世面的人了！好歹朝廷封的从四品的官儿，怎么吓成了这样？”托津讪讪的，自己也笑了，“我这还好呢，你却没见过布图他们几个，好几天前就哆嗦得夜不成寐食不下咽了。”托津连比划带说，手舞足蹈，博敦和清晏一双小儿女在旁很捧场，乐得捧腹大笑。清晏缠着托津道，“阿玛要仔细看看，回来也好和我们说说，我们也开开眼！”托津连声答应，举起清晏道，“五丫头的话，阿玛又岂有不听得呢？”
三奶奶在旁看到这一幕又含泪而笑，转身掩饰道，“宴上虽然热闹，只是那诸多礼节繁琐恐怕也吃不饱，今儿我带底下人在家里包饺子，等爷回来一块儿过年夜。”托津答应了一声，命小厮去牵了马，这才出了门。
要过年了，窗户上到处都贴的是三奶奶早一个月就赶出来的红红的窗花，一派喜气洋洋。外面下着雪，屋里烧着碳，铜镜上腾起一片水雾来，清晏便伏在桌边上画“镜画”，“哟，奴恩画得这是什么呀？”“这是我，这是阿珲，这是阿玛，这是额捏。”清晏一一指去，博敦抱了她指指点点，说这个像那个不像。三奶奶笑道，“哥儿别同她混闹，清晏，来给娘搭把手，娘教你包饺子。”清晏“哎呀”一声，兴冲冲起来，却不料兴过了头一头撞在窗棂上，眼泪巴巴地雪雪呼痛，博敦揉着她脑袋，假意打她屁股，“瞧你皮得没个正形儿了。过了年，奴恩该长一岁呀，难道奴恩是倒着长的？”
大家一起笑了，两个人没笑，清晏望着窗外，怔怔的，过了年“她”五岁，可笑不可笑，还有多少日子，才能摆脱这样的孩童身份呢？另一个人却是二奶奶，望着窗外的茫茫白雪，又看着三奶奶和女儿乐乐呵呵的样子，便不由得想起自家女儿，笑得颇是勉强，三奶奶向来为人宽和，便对二奶奶道，“你也别哭了，过两日依兰回门，便能见着了。”二奶奶忙收了泪，应了一声。
三奶奶指挥着底下丫头嬷嬷们和面、擀面，连清晏的乳娘也出动了，三奶奶自己则与二奶奶一道包饺子，令几个小丫头剁馅儿，“不吃韭菜的，要吃白菜肉馅儿的。”清晏依在三奶奶身旁，作小儿撒娇状。三奶奶笑着嗔她，“要吃什么自己动手。”清晏还真煞有介事拿了个凳子站在桌边，同母亲一起包起饺子来，包了两只不是歪的就是倒的，稀奇古怪，三奶奶笑得不住，“这几只可别下散咯，晚上就留着给你自个儿吃。”清晏嬉笑着作了个鬼脸。
窗棂上传来敲击声，一个丫头过去问“谁呀”，茫茫雪地，大雪纷纷扬扬飘落，在这个深冬的背景里，露出一颗带笑的脸。
清晏惊喜地大叫，“英华！”，喜得便险些从高凳子上摔下来，吓得赵嬷嬷连声说“丫头慢点儿，慢点儿，”将她抱了下来，清晏一头冲过去，和英华紧紧得拥抱，“我可想死你了！”三奶奶一问，听说居然是都统的女儿，连忙毕恭毕敬，翻箱倒柜，硬是将年货里最好的几样塞到英华手里，英华当然是不肯要，她从来不擅长这些人情世故，急得脸都红了，清晏在旁看得发笑，等过了一阵才来解围，“娘，人家都统家的小姐什么没有呢？英华和我玩得极好的，不用与她客套，咱们这些年货可别拿出来丢人现眼，倒是她这么早就出来，可能没吃东西是真的，便拿几个咱自家的萨其马给英华吧。”赵嬷嬷连忙拿来，清晏揣在英华手里，悄悄凑到她耳边说，“我妈自己做的，我这个妈，贤妻良母哦~~你有口福了。”英华也悄悄嘀咕过去，“你讨厌不讨厌，在那儿看那么长时间笑话才肯帮我说话，真不可爱。”两个丫头嘀咕着相视一笑，便说笑着出了门。
三奶奶等她二人出了门叹道，“丫头结交这些高官厚禄人家的小姐倒也罢了，可我听说石家小姐与佟佳四小姐向来不睦，丫头如今又和这位石小姐玩起来，佟佳小姐岂不动怒？”大家尚未说话，博敦脱口道，“她不是那样的人！”说完脸上才有些不自在，众人却并未留意。
清晏和英华拉着手欢天喜地出了门，英华一把将清晏拽进马车里，一口将萨其马塞进嘴里，大呼，“饿死我了！唔……好吃！好吃！”“绝对的啊，比原来超市里包装卖的好多了，原来清朝萨其马长这个样。”清晏夸了自家妈的手艺。“你知道我来了以后最想吃什么嘛？我最想吃原来三里屯那家宫廷奶酪，再不行牛街那家也成。”“别说了，别说了，我口水都要流出来了。”清晏被勾起了食欲，英华瞪大眼，“你不会没吃过吧？可怜哉，可怜哉，我来了以后，发现我们家里每人按例都有，自己吃了还搜刮兄弟姐妹的，我一人全包揽了！”“你以为谁都是都统家的小姐？还按例领奶酪供应呢，有牛乳吃就不错了。”英华骇然，“走，上我们家吃去，想吃多少让他们给你做。”“罢了罢了，石英华石大小姐，这可不是现代那个家，你爹妈也不是我从小到大喊大的拿我当干女儿的叔叔阿姨，要搁在以前，我上你们家胡吃海喝都没事儿！”“那可不是，我妈都喜欢死你了，哎……”英华想起了现代的父母，不由感叹，清晏亦然，两人眼巴巴盯着马车上布帘子好一会儿沉默。
还是清晏打破沉默，“咱们这是去哪儿啊？”
“先上西单逛逛，不知道雍和宫关门没有，跑雍和宫里烧根香保佑我穿越遇见四四或者十三，再然后干嘛呢？到后海去好了，最好酒吧里发生一段艳遇……”
“别去西单了，过年肯定人多啊！还是去王府井吧，上书店买两本书熏陶熏陶。”
英华和清晏彼此对视一眼，扑哧大声笑出来，偏偏这时候车夫还在外问道，“小姐，还去园子吗？雍和宫是哪里？奴才没有听过，不认得路。”
清晏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英华更是乐得前仰后合大声喊“不行了不行了，岔气了！”好不容易定了声气，对外面嚷道，“还照旧去园子。”
“什么园子？”
“到了你就知道了。哎，人家都说雍和宫灵，这也太灵了不是？我还真遇见四四了！半大小孩儿一个，一点也没冰山一点也没腹黑。”英华好郁闷。
“你看那么多小说，就没看出点门道来？说说，历史上有我这个人吗？”
“你这个人倒是没听过，我可就惨了……如果历史非要是注定的，我宁愿去死了算了。历史上，我会成为那个倒霉太子的老婆，我以前还查过呢，清清楚楚记得，太子他老婆就是瓜尔佳氏石文炳的女儿！”清晏“啊”了一声，她对清朝了解不多，可也知道太子下场凄惨，此刻并没有什么可以劝慰的话，只得笑着说，“再不行就离家出走好了，上我们家来，我妈给你做炸酱面。”
英华也笑笑，忽然看着清晏有几分认真的样子，“晏儿，我没有抢走你的东西，没有对不起你，我最后的结局怎么样我知道，可在这个结局之前……你就让我放任一回吧。”
“你发烧了你？”清晏愕然。
马车停下来，英华跳下去又把清晏拉下来，指着面前一个好像大户人家府邸的宅子，跟清晏说这是他们家的别院，今天正好没人。门口守着两个守卫，见了英华低头请安，英华挥挥手她二人便一路通行。
“我藏了好多宝贝在这里，专门留给你的。”英华跑到一间房子里，打开一个大箱子，一柄小小玉如意，“多值钱啊！带回去卖了咱就发了。你和我一人一个，以后再走散了就当信物好了。”清晏接过来，在手上把玩，果然是块很纯粹的好玉。“还有这个，红麝串珠，还是太后给我姐的，我知道你喜欢这些玩意儿，就跟我姐抢过来了。”一一数出来，清晏手里都捧不下了，这才笑说，“行了行了，宝贝你自个儿留着吧，太沉了。”“别急啊，还有这个！”是一柄团扇，清晏心中一动，扇则同散，扇子，并不是什么好寓意，这念头一闪而过，她又笑自己迷信了。“大冬天给我扇子干嘛！”“你真没情调，这小扇子一扇，宫装一穿，啧啧，古典美人啊。”“还情调呢，再扇出伤风来这年头也没头孢。”两人说了笑笑了说，清晏笑得肚子都痛了，又想起从前她二人这般疯癫样子，大家笑说她们就像中了“含笑半步颠”，把这段公案讲出来，两个人笑得眼泪也飞出来。
英华叫了人来放烟花，大朵大朵的烟花姹紫嫣红，虽比不得现代那样花样繁多，到底也算过个瘾。英华和清晏站在漫天绚烂烟花之下，默默许愿，清晏悄悄在心里说：愿康泰、英华和我一切都好，祝家人一世平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