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将平西,天边霞光万道,五色斑斓,迷人眼目。紫奥城殿宇错落有致、巍峨深遂,在瑰丽晚霞映带下,越见峥嵘轩峻(1),气势逼人。
贞顺门外齐整地排列着接送秀女的马车。秀女坐在各自的马车里,四周寂静无声,只偶尔会有马儿转动四蹄轻踏的声音。
酉时,红漆的宫门被打开,众秀女从马车下来,依序鱼贯而入。秀女们难掩兴奋之色,可以看出她们对得到皇帝青睐的期待。得沐圣宠,便可荣华富贵,光耀门楣,谁不想呢?可是得到这荣耀,免不了经历血腥残酷的争斗。浮华虚无,这里没有真情,有的只是彼此之间的尔虞我诈,要在这里生存必须忘情绝爱、心狠手辣,放弃自我。
仪华从小喜看经史子集,只道君王最是多情也最是无情,妃子于君王而言只是一件物什,也许你的聪明美丽吸引了他,但有一****发现另一件聪明美丽的物什,他就会毫无眷恋地离开你,慢慢地将你遗忘,甚至厌弃。而宫中多少红颜为这遗忘和厌弃争的你死我活,实在可悲可叹。她不愿过这种悲凉的生活,只盼望着不被皇帝看中,不被留用,不必困在这金碧辉煌的牢笼里。
仪华是这么期望的。可是所谓命运,从来不是世人能随心所欲的。仪华不知道的是,从她踏入宫门的这一刻开始,已被带入命定的轨迹,注定这里是她一生的归宿。
入了宫门,小李子便打千告退,玉蕊是储秀宫的人,在选秀结束前一直会在仪华身边侍候,所以仍陪着她。
仪华和来自各地的秀女在一处空地上黑压压的站满一片,静默等候。仪华忍不住偷眼打量其他秀女,这一届秀女佼佼者甚多,环肥燕瘦,千秋各异,恰似万紫千红开遍。因着刚才在宫门外的那一出,衣服上沾满灰尘,虽然在马车里玉蕊帮她整理过,但她此刻看去仍是十分狼狈。引得旁边的秀女纷纷不住侧目。
过了一会,钦点完人数,确定秀女全数到齐。过来一个相貌老苍的太监,是在皇后身边得脸的万德全。将秀女分成十人一组,吩咐小太监领秀女去了偏殿,发下了秀女服制,让秀女换上。秀女服制是杏色的宫装,霞影纱的料子,触手绵软,表面淡淡的一层光晕,望去像是轻扬绚彩的祥云般迷蒙美丽。
参选的秀女,因为没有位份,暂时安排住在储秀宫。小太监在前面带路,走的并不快。一路行去,但见朱墙金瓦,飞檐反宇(1)。在迷蒙的暮色中,越加金碧辉煌,又有几分神秘肃穆。
队伍突然停下,但听小太监尖细的声音。“奴才给阮昭仪请安,阮昭仪吉祥。”
闻言众秀女齐齐下跪叩拜,衣裙窸窣,声音齐整清脆:“阮昭仪吉祥。”
一个声音温柔而又淡淡的道:“这些就是这次入选的秀女。”
仪华好奇的抬头看了看,小太监身前站着一貌美女子,宛转娥眉,杏眼桃腮,极为清秀,上着蜜色银纹绣百蝶度花短襦,下着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外披妃红色的翠水薄烟长纱,更显出江南女子的轻柔婉约。好比一朵轻盈娇嫩的花瓣婉然入目,惹人怜爱,直叫人想把她捧在手心里好好的呵护。同为女子,仪华已是这番心思,若是男子见了她,恐怕更是要待她如珠如宝了。
这样的相貌,难怪她能得到皇上的宠爱。正二品昭仪,九嫔之首,德淑贤三妃以下位份最高的妃子,同时她也是储秀宫的主位。
阮昭仪娴雅地从秀女身边走过,粗略地打量一遍。走到仪华旁边突然驻足,明若秋水的眼睛凝注着她,若有所思。
仪华犹自愣怔地看着她。
小太监一溜烟走过来,提醒道:“还不给阮昭仪请安!”
仪华这才回过神来,稳稳当当的请安:“奴婢给阮昭仪请安,阮昭仪吉祥。”
阮昭仪幽黑的眼眸像是一亮:“你叫什么名字?”
仪华深吸了一口气,平稳的答道:“回娘娘的话,臣女张仪华。”
“张仪华。”阮昭仪口中低喃。
阮昭仪上前一步,托起仪华的下巴,细细打量,淡淡的道:“早就听说司空张如松的女儿是天仙化人,果不其然。”
仪华恭敬地俯首:“娘娘花容月貌,胜过奴婢百倍。”
她仍站着,仪华低着头,几乎贴着地,眼角余光看到她垂地的裙角随风翻飞,翩跹如蝶。
“倒是挺会说话的吗!”阮昭仪别有意味的道。
“奴婢只是实话实说。”仪华把头埋的更低。
“行了,起身吧,不耽误你们了。”言罢,阮昭仪盈盈走远。
随着队伍缓步前行,仪华心中暗自思忖。在宫中平安生活必须藏锋敛锐,阮昭仪在宫中生存多年,自然深谙其中道理。知道如何将她置于死地,阮昭仪这句话无疑将她推到了风口浪尖。让她成为众矢之的,借其他秀女的手除掉她。才刚进宫就树敌,仪华无奈地唉叹一声。
正想着,仪华裙摆被谁踩住,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御街是用青石铺就,上面雕着吉祥的莲纹,凹凸不平的,膝盖磕在莲纹上,刺骨疼痛。
刚才站在仪华身旁的一个秀女走过来扶她,关切的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仪华站起来,瞧了她一眼,但觉得眉眼有几分熟悉。
突有一人出言讥讽:“哟,这是谁啊!摔的可真惨。”
旁边有人帮腔:“不就是我们的张大小姐吗!”说完,众秀女也是讥笑一片。
这说话的两人一人是江苏盐道之女独孤贞儿,她也是皇后的本家侄女。另一人是江苏巡抚之女梁静媖。
这两人出生世家,举止却是如此的粗鄙,真是令其家族蒙羞。
仪华不欲与她们冲突,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冷冷看了独孤贞儿一眼。
她的眼神是冰冷的,可是这眼神却带着一种令人畏颤的寒光,说不清究竟是什么,只是看一眼她的眼神便仿佛被森冷的冰雪包裹着,身体冷冷斗然生起寒意。
独孤贞儿被她的眼神唬了一跳,缩紧的眸子可以看出她有一瞬间的畏惧。
那个扶仪华的那个秀女柳眉倒竖,怒指着独孤贞儿道:“刚才分明是你踩仪华的裙角。”
仪华怔了怔,奇怪她竟知道自己的闺名。努力回思,却想不起在哪见过她。
那小太监见了这阵势,不知所措,她们之中的哪个他也得罪不起,远远地躲着,也不敢上来劝。
万德全走在最前面,回头看秀女突然停下来,走过来查看:“出什么事了?”
僧来看佛面,万德全是皇后身边的人。众秀女也不敢太过放肆,顿时噤声不言。
那小太监支支吾吾的话也讲不清。
仪华排众上前,道:“没什么事,只是我不小心摔了一下而已。”
万德全一躬身,似是对仪华恭敬,但语气透着不容置疑的意味:“看小主的样子应是没什么大碍。”说着,转头训斥那个小太监,“没用的东西,这点小事也办不好,若有延误,皇后怪罪下来,你担待的起吗!”
仪华暗自忖道:“万德全摆明是在指桑骂槐,刚才他过来时显然听到我们的对话,猜到事情的来龙去脉,所以给独孤贞儿和梁静媖警告。不过,奇怪的是他为何要帮我。”
注:(1)峥嵘轩峻:高大雄伟,很有气势。【出处】清·曹雪芹《红楼梦》第二回:‘大门前虽冷落无人,隔着围墙一望,里面厅殿楼阁,也还都峥嵘轩峻······’
(2)飞檐反宇:形容楼阁、宫殿等建筑外形精巧美观。出处:汉·张衡《西京赋》:‘反宇业业,飞檐献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