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梓锦一走,夏青忍不住滴溜溜转动着眼珠看着四周。
镶着翡翠玉的红木雕粱床,质地柔软的白绫底苏绣被,还有空气中薰的白兰香。再一抬眼,粉色珠帘入眼,镂空的花窗木格,墙上挂着的《烟雨图》,还有置于桌案上的古筝,以及房心的香鼎升起的袅袅轻烟。无一不是蔓延着古色古香的味道。
“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夏青不由得轻轻叹息,再如何华丽,又如何去掩饰女娼内心的痛苦与耻辱?
这样想着,就听到有脚步声朝着夏青的房间走来,两个女子的议论声在门外渐渐响起。
“琴儿,师父的脸怎么了?”其中一个问道。
“嘘——不要议论这个,什么都不要说就对了。屋里的那位,不管是谁,我们只负责给她梳洗换装,其他的都不要打听。不然就是我也保不了你!”
夏青在屋内什么也不能说,看着房间的门被推开了,两个娇俏的少女走了进来,看到夏青,微微愣了愣,就福下身去:“春意姑娘,主子吩咐我们来伺候您洗浴。”
春意?!夏青气结,那宫梓锦竟然真让她替代那个逃跑了的女人!她一个二十五岁的女人,装嫩去扮一个十四五岁的妙龄少女,简直是荒谬啊!
眼看着两个女孩子朝着夏青走了过来,其中一个女孩子眼睛里闪过狡黠之色,冲着夏青露出一个无害的笑容,一只手伸了过来,又朝着夏青的身体四周点了几下,夏青觉得身体一松,原来是那女孩子替她解开了穴道。
她正要说谢谢,那女子又随意地点了夏青几处穴道,夏青怔住,急切地开口想要问:“你要做什么?!”没有声音,她的嘴巴像鱼一般张开,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好家伙!才解了我的穴道,现在又点了我的哑穴!夏青气结,那点穴的女子却咯咯直笑:“好玩好玩,原来师父说的是真的,一点穴她就不能说话了!真好玩!”
“海兰,我们还是快点给她洗浴吧,再晚点就来不及了!”一旁的少女黑着脸看着,不由得出言提醒道。
“啊,对——我差点忘记了!”海兰吐了吐舌头,朝着夏青威胁似地道,“喂!你不要逃跑!我师父说了,你要是逃跑我就用这个治你!”少女转动着一根食指,邪恶地道。夏青脸色铁青,偏偏发作不得,只能任凭两个黄毛丫头摆布。
待到洗浴完毕坐到铜镜前,夏青看清楚了自己的脸,才发现事情的不妥。
那铜镜里的脸,竟然是一张孩子的脸!和她原本的相貌虽然有七八分神似,却稚嫩得很。比之之前逃跑的那个春意大不了多少!
夏青的脸色顿时惨白下来,想到自己穿越到这莫名其妙的地方,占据了这个女孩的身体,几次三番遇险,现在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玉灵所说的“玉隐”她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顿时情绪低沉,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两个小丫头在她的脸上摆弄着,不大一会儿,夏青就看到镜中出现了一个靓妆少女。精心修饰过的柳眉深入浅无,衬得一双淡漠的眼睛,黑发高高地挽起,发上别着盛开的绢芙蓉,一袭绿裳衬着白皙的肌肤,果然人比花娇。夏青看着镜子里的那个像自己又不像自己的女子怔怔出神。
一旁的两个女子眼睛里都露出欣羡来,似乎没有料到相貌平平的夏青打扮起来竟然也有这番颜色。
“嗯,不错,果然是春意盎然,虽然比不过流月姑娘,和楼里其他女子比起来,还是略胜一筹!”
夏青听了那女子的话,心中有气。她从来不在乎自己的容貌,长相平平的她在鉴玉人的行列中显得平庸之极,然而只要她一开口,凌厉的眼神扫视全场,那些赌玉高手看到她都会心中打鼓。她的家世,以及她显赫的学识,都是她的筹码。只是如今到了这里,容貌成了竞争的筹码,才华倒显得有些可笑了。
“海兰,琴儿,准备好了吗?楼下的那些人都等不及了!快领着春意姑娘出来吧!”
楼下传来了女子的呼唤声,海兰和琴儿这才反应过来,拉起怔怔坐着的少女,朝着楼下走去。才刚刚出了门,海兰的手指轻触,解开了夏青的穴道。
“姐姐,你老老实实演戏就好,不然别怪我不客气!”海兰轻轻扣住了夏青的手腕,尖尖的指甲有一下没一下地刮着夏青的脉搏。夏青的心中顿时一紧,来不及细想,脚步已经随着两人出了房门。
四周噪杂一片,夏青被两个少女领着一步步下了阶梯。大厅里站满了各色各样的男人,看到夏青走下来,沸腾的喧哗渐渐安静下来,那些人的眼睛里顿时流露出*****裸的欲望来。被那样的眼光扫过,夏青只觉得一股羞辱感直冲脑门,偏偏她被海兰扣住了死穴,不敢有丝毫反抗。
一抬眼就看到见宫梓锦换了一身淡青色的织锦绣袍,发上绾了一支白玉簪,面如冠玉。狭长的凤眼中流光溢彩,竟是说不出的俊俏风流,唯一不足之处是左半边脸颊微微臃肿。看得夏青走下来,他的面上有一丝惊艳,随即嘴角微翘,又带着不可一世的神色,眼底是无尽的嘲弄和冷漠。
“姐姐有什么才艺就展示出来吧!不然会坏了师父的事!”明明是要求,却用陈述的语气,根本轮不到夏青半点反抗。夏青在心底叹息一声,今方为刀俎我为鱼肉,还是识时务点好。
她斜睨了海兰一眼,轻轻道:“能给我把房间里的琴拿过来吗?”
海兰微微愣了愣,朝着台下的宫梓锦询问。见到宫梓锦点头,海兰的眼底露出一丝微笑,示意琴儿去取琴,这才拉着夏青走到了大厅中央的舞台上。
这一耽搁,整个大厅又吵了起来。老鸨受到了宫梓锦的示意,急忙跑到台上来控制局面。
“各位爷,今天可是我们春意姑娘的大喜日子,各位爷再心急也要给春意姑娘一点面子啊!”这么一说,满座的男子都静了下来,只看着夏青流口水。夏青被海兰扣住了脉门,只能垂睫敛眉,默不作声。
这时,老鸨站了起来,朝着坐下看了一眼,见到宫梓锦的眼睛里有了肯定的神色,她清了清嗓子,说道:“今日是我们醉春楼继流月姑娘一来第二次推头牌。流月姑娘如今已经被九王爷赎身,现在的醉春楼,也留不住她了。但是,我们醉春楼还有很多好姑娘不是吗?各位爷,今天出来的春意姑娘,各位爷可是满意?”
“满意……”“满意……”四周轰乱一片,推推挤挤着,只盼能凑到最前面一睹春意花容。
琴被送上台来,夏青用另一只手随意地波动了几根弦,清脆的筝声顿时响遍了整个大厅,如行云流水,袅袅绕绕,沁人心脾。
四周静默一片,都安静地等着夏青弹曲子。夏青看着扣住自己脉搏的海兰,冷冷道:“这样叫我如何弹曲子?”
海兰愣住,急急地松开了她的手。感受不到威胁的存在,夏青总算自在了些,双手轻拢慢捻,流水琴音从舞台上传了下来。
舞台上的少女灵光闪烁,星眸半含,嘴唇微启,轻轻诉说着她的故事。
又见一帘幽梦,我有一帘幽梦,不知与谁能共,多少秘密在其中,欲诉无人能懂。窗外景深露重,今夜落花成冢,春来春去俱无踪,徒留一帘幽梦。谁能解我情衷,谁将柔情深种。若能相知又相逢,共此一帘幽梦。窗外景深露重,今夜落花成冢。春来春去俱无踪,徒留一帘幽梦。谁能解我情衷,谁将柔情深种,若能相知又相逢,共此一帘幽梦。
《一帘幽梦》是夏青少有的几首能弹奏出的曲子,用再绚丽水彩也描不出它的意境,只是那样朦朦胧胧,懵懵懂懂,就如同她的少女时光。彷徨而又期待,热情而又胆怯。将初恋看作神圣而庄严的事情,将爱情视作浪漫的史诗。
可惜她夏青不懂爱,偏偏又薄情,最终将蒋科的命葬送。她无法言说心中之苦,却偏偏又奉父亲遗愿和蒋科成婚。结婚三年,两个人的生活平淡如白开水,她对蒋科无爱,无欲,所以才那样淡漠。只可惜蒋科将生命都奉献给了她,她又如何承受得起这般生命之负荷?若不是来到了这古代,她此刻将如何,夏青不知道。光是想起蒋科的死,她就黯然。
只是,这不是爱情。她夏青,不爱蒋科。
最后一个琴音从指尖滑落,众人仿佛仍沉浸在这从未听过的绝美音乐里。一曲终了,时间凝滞了。
在毫无预警时,夏青抬眼与宫梓锦相撞,在那一刹那,夏青看到宫梓锦唇角勾出柔和的线条,眼底溢满柔情。夏青听见自己越来越响的心跳,手不由自主紧握,沁出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