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清进来的时候,毓灵正在四处流窜着躲避奕漓,而我与奕渊正被奕流逗得合不拢嘴。
他清了清嗓子,温润的说道:“我来晚了,还望各位见谅。”
“清哥哥,你来的正好,毓灵有话跟你说呢,好几日没见你了,毓灵都想你了。”毓灵边说着边想要拉奕清往侧房里走以躲开奕漓的追击,奕清见状,很是明白的笑了。
“毓灵啊,什么话只能跟清哥哥说啊,跟你的漓哥哥也说说不好么,我都几年没见你了,我可有话跟你说呢。”说着,奕清的身形拖沓了些,毓灵便被奕漓捉到了。
毓灵眼带迷蒙的泪光,无奈的放开了奕清的手,被奕漓抓到门外院子里去。
奕清着一身墨竹月牙白的长衫,环佩铿锵,手里依旧是一把鎏金折扇,微带些笑意走过来。“谨姑娘安好。”说罢,他坐在我们一旁。
“五哥这次去巡查河道,要多久才能回来啊?”他俯身轻问。
“少则二十日,多则四十日,看河道的情况吧。”奕渊微笑着答道。
“那可真不巧了,九弟刚刚跟父皇请了旨,搬来这慈安别院住呢。”奕清说话的时候,眼底闪过一丝光辉,神情上却是平静,他轻啖一口香茗,嘴角微露笑意。
奕清要搬过来住。我心里微微震动。
“哦?九弟怎么想起来搬过这边来?”奕渊的神色未变,折扇轻摇。
“平日里也少有事务,常住在宫里行事拘谨也没意思。倒是五哥每日要上朝堂依旧往别院这边跑更辛苦些。”我轻撇着茶杯,听他俩闲谈,奕清对人的时候,总是这样刻薄么。
奕渊倒是很稳重很大度的样子,微笑笑,没有说话。
“太子哥不过来了,我们用膳吧。”毓灵忽的站在了门口,脸上有明显被扭过的红印,一脸气嘟嘟又不敢表现出来的别扭表情,而六皇子奕漓一脸得意的站在她身后。我们都不再作声,只得起身随她走。
大家一边用膳,一边听奕漓讲那些江湖中的传奇见闻。我自是低头不语,奕渊和奕清也只是微笑着有一搭无一搭的听着,奕流和毓灵却紧张的厉害,听到那武林盟主之战,白面书生提剑使一招落英缤纷,震慑了四处,他俩只顾着听故事,都不记得吃东西了。奕漓却戛然而止,自吃自的,与奕清玩笑起来。急的奕流直跳脚,毓灵也掩不了沮丧的神情,奕漓铁了心的要吊胃口,怎么都不肯说下去。
“他就是个走江湖说书的,你听他瞎说呢,他是编故事蒙你的。”奕渊极少用这样调笑的口气说话,想是与奕漓交好,他边睥睨着奕漓,边面对着奕流抚慰性摸摸他的头,像是给小动物顺毛一般,笑着说,“吃饭吧,一会就都凉了,你要听书,我以后送你一个说书人,天天在宫里给你讲故事。”
奕流一脸不情愿的闷头吃起饭来。
奕漓倒是笑了,面对着奕清,问道:“好多天不见你出宫来了,忙什么呢,雪贤也说好久不见你了。”
奕清笑了笑,没有说话,想了想又说道:“我最近搬这边来了,你找我就到这儿来。”
“延禧宫?你不是一直不太喜欢延禧宫的么?”奕漓有些惊讶的表情,问道。
“延禧宫太大,母妃又不同搬过来,住那么大的地方作什么,我搬到临仙阁了。”我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下,奕漓睁大了眼睛,奕清却是淡淡的说道。
临仙阁,这别院里高阁林立,四处有四处不同的景致,春观夜樱、夏望繁星、秋赏红叶、冬迎飘雪,唯有这临仙阁顶,可俯瞰整个慈安别院,常听人道太后对临仙阁珍惜的很,想来算是太后对奕清的疼惜,只是不知道,太后尚在闭关,他如何请得懿旨。我漫不经心的吃着饭,随口与奕流逗趣几句,心底却是波澜涟漪。
更有一点,临仙阁紧挨闲若馆。
我抬头看一眼奕清,见他正面对着奕漓笑,笑容里却少了几分与人挑衅的傲气,只是一个干净而纯粹的笑容。他转头时,我的眼睛恰是对上他那黑白分明的瞳仁。他的笑容很快隐去了,我忙低头不语。
话题扯到奕渊身上,大家调笑着提前恭贺他立功回京升职。奕渊不知在想什么,回话很慢,脸上的微笑甚是僵硬。
大家见状,知道他是心里有事埋着,不久就说说笑笑的散了。
“奕漓,那我就先走了。毓灵,等我带礼物回来给你。”“谨姑娘,奕渊告退了。奕流,跟大家道别。”奕渊走的时候回头对我们笑笑,温柔的笑容里却藏了一丝怅色。
“我暂时不走啊,不用等我了,你们走吧,我还要好好跟毓灵叙叙旧呢。”奕漓见奕清望着他,忙摆手说。毓灵却在一旁面露恐慌,忙的往回跑,身后的丫鬟都追不上。
“你们走吧啊,晏谨,再会。”奕漓拱手起身露出一个坏笑,回身找毓灵去了。
“那……谨姑娘先请。”奕清作了一个先请的手势,我作万福,便先迈出了门槛。
崇灵宫与闲若馆坐落在慈安正殿的两侧,倒还是有不小的一段距离,奕清一路上没有说话,我便也不语,生怕张口颤音露了我的胆怯。
直到临近未央湖的揽月亭,奕清突然开口了,“谨姑娘,你可知道揽月亭如何叫作揽月亭的?”
听到他沉稳的声音,我心里一慌。定定心神,我轻声答道:“晏谨不知。”
他眼望揽月亭,一副正经的神色:“这是好美的一个故事,谨姑娘这边走,待奕清讲这个故事给你听,如何?”我本想拒绝,谁知抬头看到他蛊惑的眼眸,不知怎的一个“好”字脱口而出。
坐在揽月亭内,皎月朗朗。
“谨姑娘还欠我一局棋呢。”奕清忽的神色一变,笑着对我说。
我倒是没有料到他会这样说,只当他是真的想与我讲故事听的,一时转不过便是哑口无言。
“水鹤,去拿了我的玲珑棋盘来。”奕清见状,带一丝狡黠的笑说道,目光却一直不离我的眼睛。
“九皇子,口出诳语,这可就是您的不对了。”待我定下心神,便开口反击道。“连翘,我们走。”我起身便要离去。
篱清忙的站起来,向前走两步,歉声说道:“奕清只是与谨姑娘玩笑而已,望谨姑娘莫生气罢。”
我回身看看他,神情很认真,只是不知道他这认真的神情,是不是又在骗我呢。我一时恍神间,便被他劝了回去。
奕清低垂着眼帘,浓密的睫毛撒下一片阴影,看不到他的眼睛。他忽的又抬头笑了。
“这还是小时候太后老祖宗讲给我听的呢。”
奕清便与我讲了这样一个关于皇太后和先帝爷的故事。
崇禧皇太后闺名明珠,嫁与先皇的那年,才十五岁。天真烂漫待字闺中的十五岁少女,总是闺怨思春的多,忽的就要做端庄娴静、母仪天下的皇后,明珠的心里有些慌乱。
她还没有见过威仪慑世的皇帝表哥,他长的什么样子,听人说他小时候生过麻疹,会不会落得一脸麻子。仅是妆点就用了三个时辰,面目有些生疼的明珠绞弄着丝帕,在凤轿里焦躁不安。
明珠记得出门前,老王爷一脸严肃跟她嘱咐过,要做皇后就要有皇后的样子。要做贤后,为皇上管理**,解愁分忧。一朝执掌凤印,要母仪天下。做事要稳重,不许丢皇室的脸面。老王妃也泪眼婆娑地嘱咐她说,皇上,既是夫更是君,万事要顾大局。待**佳丽,要心胸开广,也要恩威并施。要哄着皇上,顺着皇上,将来一朝得了皇子,也能子凭母贵,立为储君。监礼官慈眉善目、点头哈腰的重复说道,走正宫门的时候要端着步子,九百九十九步,一步不能多,一步能许少。大殿之上,见到夫君是要先叩拜的。
下了凤轿,明珠本是思绪纷繁,却被强大的宫廷礼仪所压慑,眼见着沉红色的宫墙一步步走过,灿金色的宫门一道道打开,心里就像压一块大石头,生怕出一点错误,给王府蒙羞,整个人都神经紧绷着。一路被监礼官搀扶着,要她叩拜就叩拜,要她叩天就叩天,走过正宫门还有正殿门,接过金凤印还有金典册,红毡子、瓷盆底儿,宫礼一步一个规定,明珠只觉得庄严肃穆,一点结婚的喜气都没有。
上礼、中礼、下礼,拜过列祖列宗,叩过太皇太后,面见群官朝臣,连走了几个宫才算礼成。就像是神魂离了躯体一般,像个瓷人儿一样的明珠整个人的心思都放到宫礼上面去了。直到回了慈宁宫才算松一口气,已是夜上阑珊、星河天悬。
十八钗金步摇压的肩膀疼,明珠端坐在龙榻上,不敢动弹。方才有十八串珠帘挡在面前,明珠又一直微低头不敢抬眼,连皇上长的什么样子都没看到,这会儿,皇上在正殿客宴群臣,明珠好歹的歇息一阵。
待皇上归来的时候,已是醉眼迷离、身形晃动、脸上淡飞红,小太监扶着回来,他支撑着喝罢合卺酒,倒头便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