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家的隔间设置的很精密,透过墙上的小孔,可以看到客厅中走动的人衣袍的下摆。他们到时很显然司马绍和庾亮已经僵持了一会儿了,宋袆听到的第一句就是庾亮的话:“小世子,亮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您说的宋袆,袆姐姐应当是王敦大将军的爱妾。这举世皆知,您上我这里来要人,岂不是太可笑了吗?”
“你这是拿王敦来压我吗?我也说过了,王敦赶走了所有的姬妾,这也是举世皆知的事情。袆姐姐走后本身和王家的二少在一起,然后被你带走了。”
“小世子,我没有理由救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而且救了她,一个被赶出来的妾室,于我有什么好处?她那一身才艺要能用才有价值,您这样逼着,我必然是不能用她,我又何必藏她?”
“当年在山阴王宅,你与袆姐姐有一面之缘,你的妹妹庾文君自那以后时常想念。所以当王廙让谢鲲前去找人接袆姐姐的时候,就想到了你。”十四岁的司马绍分析起问题来头头是道,条理分明:“庾家多了个女人不可能不引人注意,所以你谎称是从荀氏请来的西席,这样除了内眷没有人能见到她,荀氏与你们世代交好,这个小小的谎言圆上自然不在话下。”
“小世子聪慧过人,亮佩服。只是小世子既知宋姑娘不愿意回去见您,为何还要如此咄咄逼人,在我庾家定能让她衣食无忧,安乐一生。”
“袆姐姐是我的。”宋袆看不到司马绍的表情,但是那咬牙切齿的声音甚至让她的汗毛竖起来:“谁也不能夺走,包括她自己。无论用什么手段,我都会让她回到我身边。”
“就算她当面告诉你她不想回去也一样?”庾亮的问话似乎是在刻意说给宋袆听:“你这么喜欢她,又和她一起长大,不会不知道她最爱的是自由吧。”
“袆姐姐一时选择错了,自由要有限度才是最好的。她已经超过了限度。”司马绍的这话说得宋袆从心底开始凉了起来,她最疼爱的绍儿,从小呵护到大的绍儿,从来没有理解过她的心。
“是超过了你的限度,小世子。”庾亮的声音中似乎带笑了:“如果您此次前来只有这一件事,那么恕亮无能为力了。”
司马绍沉默了一会儿才又说道:“父王久闻庾大公子贤德之名,王导大人也对您异常赞赏,父亲此次遣我来是为了召您去建邺一见。”
庾亮轻声笑了一下,那笑声虽然不大,但是透过夹层的墙壁刺的宋袆几乎站不稳,庾亮在笑宋袆输的一塌糊涂,而宋袆则颤抖着手指,没有拒绝庾冰有些担忧的扶持。一个人最绝望的并不是一个赌注的失败,而是自己一直以来相信的真相是假的,而这个真相还投入了她大量的感情。她怎么也不能相信,小小的绍儿到底是为什么变成了这样,又或者他从来都是这样,像个白痴一样被耍的只有自己。
她模糊的听到庾亮的声音:“亮愿往。”
这里就是他踏上征途的开始吗?他也早就知道琅琊王会因为自己的事意识到士族中的庾家还没有被自己所掌握,笼络庾亮这个主意应该是茂弘叔叔给他出的吧,而自己则被司马绍当做要挟庾亮最好的工具,他必须去,作为留下自己的交换。而他也想去,想以一种并不显眼的方式,顺理成章的带着他北伐的梦到琅琊王府去,赌这个亲王能登上王位,能实现他的梦想。
他当然赌赢了,宋袆听着司马绍说在外府住下等他启程,听着庾亮答应。她好像已经看到了很多年后王敦身死名败,庾亮站在朝野之上骄傲的冲着王导微笑的样子。她突然觉得自己一直以来想逃离的漩涡从来没有离开过她,而是将她越卷越深。
客厅的人已经走了,庾冰并没有敢打扰看起来脸色有些灰败的宋袆,只是扶着她,站在那里。过了许久,宋袆才微微动了一下,接着声音有些沙哑的安抚道:“冰,我没事。我们回去吧。”
庾亮并没有和宋袆告别就离开了,庾冰夜里路过花园,看着抚笛坐在那里发呆的宋袆时,便知道她是为哥哥的事在自责,便走过去安慰道:“荀姐姐不必太过忧虑。我们庾氏渡江之后,与琅琊王合作也是迟早之事,而且由琅琊王提出,对于家族也是一件好事。大哥是长兄,这是他必须完成的责任,并不仅仅是为了荀姐姐的事。更何况大哥不会长久在建邺停留,必然很快就回山阴,荀姐姐不必太过想念大哥。”
庾冰的话有一种魔力,就像庾亮不管说什么都能惹火自己一样,庾冰就算说了她会想念庾亮这样的话,也让她无从发火,只是低下头道:“我没有想念他。”
庾冰笑了一下,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是转眼看向了她手中的笛子:“我听闻荀姐姐笛艺超群,但是现在外面亲兵未撤,小世子走了,监视的人却还是留下来了,所以不能听荀姐姐演奏,十分遗憾。可是前日里,我见了荀姐姐的笛子便知道一定是仓皇中带出的,只是普通竹笛。所以冰自作主张,寻了一只好笛子,还望荀姐姐不要嫌弃。”
宋袆被他的话给逗笑了,说道:“我来的时日虽不长,但也听你的姐姐弟弟说,你节俭成性,一枚钱掰成两半花,一点也不像士族子弟。我这只竹笛虽然是普通,但价钱也够小老百姓度日一年半载了。你怎知你寻的是好笛?”
“这笛子是不花钱的,得父亲故人相赠。只是为了能将他才三岁的小儿子送到这里来,同荀姐姐学习音乐,书画。他的小儿子有音乐的奇才,荀姐姐一定会喜欢的。”
“庾大人收留我,我感激不尽,既然是故友之子,又喜欢学习音乐,就算没有笛子,我也应当倾力教导才是。”
“那我就先谢过荀姐姐了。”庾冰从怀中取出一只沉香木的盒子,朴素的没有一点花纹:“本来就是想去送给荀姐姐的,既然在这里碰上了,就给你。”
宋袆接过盒子,打开,便愣在当场。通体的白玉晶莹润泽,不带一点瑕疵,比起自己用过的“翠羽”“火凤”毫不逊色。以手拂过笛身,她相信若能试音,这笛子或许更胜前两支。她惊讶道:“这么贵重的笛子,是谁送的?他的孩子叫什么?”